刘心武在为读者签名。
《刘心武文存》 刘心武 著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2年11月 定 价:1980.00元 人物名片: 刘心武,1942年出生于四川省成都市。曾当过中学教师、出版社编辑、《人民文学》杂志主编。1977年发表短篇小说《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发轫作。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四牌楼》获第二届上海优秀长篇小说奖。1993年出版《刘心武文集》8卷。2005年起陆续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录制播出《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红楼梦〉八十回后真故事》系列节目共计61集,并推出同名著作,2011年出版《刘心武续〈红楼梦〉》,引发国内新的《红楼梦》热。除小说与《红楼梦》研究外,还从事建筑评论和随笔写作。 刘心武向来都不乏争议。早年,有人称他可凭“伤痕文学”的发轫之作入名家之列,也有人讽刺他跟随过“又红又专”的潮流。自2005年受邀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主讲《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之后,刘心武以一名《红楼梦》研究者的身份,卷入了一场与“红学”各家学派间的巨大纷争中,长期成为公众视野中的焦点。2011年3月1日,他出版《刘心武续〈红楼梦〉》,自言遵循“草蛇灰线”不敢稍加穿凿,却被人归于“索隐派”。年逾古稀的刘心武自言对争议已经有了很强的“免疫力”,虽然有时面对质疑乃至于谩骂,“当着传媒的面说不在乎,回家后气得摔杯子也是有的”。 2012年底,刘心武推出了个人文集《刘心武文存》(以下简称“《文存》”),收入了其1958年16岁至2010年68岁公开发表的约900万字,分小说、建筑评论、《红楼梦》研究、散文随笔四个部分共40卷。刘心武坦言:“其中有精华,也有糟粕。”他特别提到,《文存》的价值除了阅读欣赏、分析研究、收藏保存之外,还有“供人批评批判”的价值。“已发生的事实无法回避,已写下的文字,意义不能掩盖。在中国文坛,我不是第一个出‘文存’的人,但我希望能带头坦率面对自己写下的一切文字,用于把‘枪口’对准自己,坦然面对自己的幼稚与愚蠢。” 我只是个卑微的生命 写过跟随潮流的作品 南方日报:作为一个著作等身的高产作家,提到您的名字,人们首先想到的总是离不开《班主任》和《刘心武揭秘〈红楼梦〉》,那么在收入《文存》的众多作品中,哪些是您个人最满意、特别愿意向读者推荐的? 刘心武:不能简单地用喜欢或者满意来评价,每一部作品都代表了我不同时期的写作状态,意义不同。我偶尔会有点庆幸《班主任》掩盖了我发表的一些作品,例如第39卷《懵懂集》,想起这些时我会脸红,有的文字,为什么那么幼稚?那么笨拙?那么紧跟当时的“潮流”?那么背离真实?但那就是我自己写下并公开发表过的,不能隐瞒,只能留以备考。所以,每部作品的存在,对我的意义都同样重要。 不过,我还是希望把读者不太熟悉、但却具有生命力的作品推荐给大家。例如,小说卷有16卷,其中有一部名为《风过耳》的小说,再现了20世纪90年代初北京城乡多个层面的社会风情与生活脉息,是一部以文化界知识分子群体为主的“群像小说”,有人夸张地称其为“新儒林外史”,我觉得是部多年之后读者拾起还会有收获的作品。还有中篇《站冰》,2010年去台湾,一个上了年纪的评论家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台湾写不出这种东西。”它反映的是底层市民和农民工为了生计,不惜比赛“站冰”的故事。此外还有纪实性长篇《树与林同在》,有法文的全译本,但在中国不怎么受重视,中篇小说《如意》在上世纪80年代曾被翻拍为一个小众的文艺电影,很有情调,还有《立体交叉桥》,都可以翻翻。 南方日报:《文存》收录了您逾50年间的作品,这么大的时间跨度,您是否能通过这部合集看到自己蜕变的脉络? 刘心武:我在《文存》的前言中说这本合集有研究价值,对于他人和我自己都有这样的意义。我作为中国的一个写作者,与时代进行着互动,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被潮流裹挟。我可以算是中国“文革”前后文学贯穿性参与者,作品就像河水流过岩石留下的水纹。有些在“文革”前就出名的作家,在“文革”时被打成右派,写作中断,有很大空白期,甚至很多人之后都不写了。而像我这样写作没有中断过的人比较少,因而我个人的文风和想法,比较能够反映线性的时代烙印。 我经历和参与了上世纪50年代后期至今中国大陆文学的潮流演变,开始是“伤痕文学”的发轫者,后来是各种新的文学试验的积极推动者,《文存》里有大量的见证性文字,可以折射中国的时代潮流。我有过懵懂混沌的时期,我也曾写过与“走资派”做斗争,支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等“又专又红”的东西。那段经历后来很多人讳莫如深,写过的人闭口不谈,也怕别人谈。我的思想跟着时代,虽然有苦闷、怀疑,但是我不可能成为政治性人物。我只是一个卑微的生命,喝着小酒胡说八道,没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气魄和胆识,所以写了些跟随潮流的作品。 问题的存在不能回避,文字的意义不能掩盖。再愚蠢、再幼稚也要坦诚地拿出来,让大家研究为什么这个人会写出这种东西。我把精华和糟粕都放进《文存》,是因为《文存》是历史再造,必须诚实。在中国文坛,我不是第一个出《文存》的,但我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带头坦率面对自己全部作品的作家,如果以后大家都坦率了,也就不稀奇了。 《续〈红楼梦〉》仍未定型,现在发现了一些硬伤 南方日报:在发表时间上来看,《文存》到2010年为止,为什么不把凝聚了大量心血的《刘心武续红楼梦》收入《文存》?您曾说过“研究《红楼梦》的高潮就是完结这本书”。 刘心武:续写《红楼梦》并不是草率的事,因为《红楼梦》是世界级的伟大著作,可以说是联系中国古典文化和当代文明的脐带。在它之前的中国古典文化缺乏现代意识,比如《水浒传》就没有体现人文精神,只承认108个英雄好汉的价值,其它普通人都是附加值,随随便便就杀了。《红楼梦》则开始重视生命,不是全然凸显公子小姐的价值,也用了很多的笔墨展现了普通人的性格和命运。 续写《红楼梦》是几代作家的愿望。我的上一代作家,他们经历了很多社会震荡,身心备受摧残,很多岁月被荒废了,最后没有续成。而古往今来续写《红楼梦》也都是批评多于肯定,但是大家愿意去做,这就是一种执着的梦想。可以说续《红楼梦》是戴着手铐脚镣跳舞,但是这副镣铐是我自愿戴上的。从八十回往后续,不能自由发挥,怎么办?如何把曹雪芹的原意复原出来,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我要不断摸索尝试。 《刘心武续〈红楼梦〉》虽然已经出版,但是这个东西还没有定型。收入《文存》的东西无论好坏都是定了型的,我的“续红”还需要加以修订,现在已经发现了一些硬伤,如“令尊令慈”印成了“令堂令慈”,“浊玉”错印为“拙玉”;再有如“牺牲”、“精兵简政”等词汇在清代乾隆朝时期是否可以出现?要加推敲;一些细节需要前后更加地精密对榫;其中诗词需加以给进等等,待这个文本基本上定型了,才能补进《文存》。 南方日报:从“揭秘”到“续写”《红楼梦》,您的“红学”作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国内文化界的热点议题,去年您又推出《刘心武评点〈金瓶梅〉》,您是怎么看待这些作品引起的争议和反响的? 刘心武:做学问和写作是个人行为,大多数时候是孤独的。不过有人愿意说,你总不能堵住人家的嘴。像关于《红楼梦》、《金瓶梅》方面的学术问题,大家的学术看法不同,争论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争论才会完善。但是有些情况,比如有人老是问“是不是文革后期写过作品”,这是客观事实没办法,《懵懂集》里都是丑陋不堪、幼稚的文字,写了就要被人戳后脊梁,这也是中国人的生存困境。但这事是我自己早就承认的,回应也有千百遍了,老是重复这些涉及立场的问题我就有些难以接受。 另外还有一些披着学术外衣进行人身攻击的人,比如我评《金瓶梅》,有人就说“刘心武就对这感兴趣”。借着这机会我要说明一点,其实我评《金瓶梅》是15年前的事,比评《红楼梦》还早。当时有出版社做了一个古典文学评点系列,《王蒙评〈红楼梦〉》就是那时出的。分到我时人家给我安排了《金瓶梅》,成书之后因为《金瓶梅》还没有开禁,直到去年漓江出版社才拿到出版许可。 客观来说,《金瓶梅》确实并不是一部“唯性”的小说,尤其不能因为其中有色情文字,便定性为“色情小说”、“淫书”、“黄书”。它有大量的篇幅,展现着西门庆一家之外广泛而杂驳的社会生活。这是部托言宋朝的故事其实是表现明代社会生活的小说,它不仅是属于我们民族,也更是属于全人类的文学巨著。在将来,我们有可能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应该会写一本自传,给自己人生一个总结 南方日报:很久都没有看到您新的长篇问世,《文存》之后您还会进行创作吗?前一段时间“秘史专业户”尤小刚导演透露,为了拍《大清宝典》,他曾就清朝乾隆年间的历史背景专门找您请教,您会不会动笔写一部书重新解构这段历史呢? 刘心武:《文存》不是谢幕。只要一息尚存,我不会轻易停止敲击电脑键盘的。2012年我又出了散文集《人生有信》,2013年初推出了新的散文集《空间感》,这些都暂时在《文存》之外,将来经过完善,可能会增补到《文存》之中。 至于长篇,我年纪大了,写得比较慢。不过一直在构思的一部长篇小说,2013年会正式开笔,是一个现代城市题材的。我和一大批年轻作家的区别在于他们不约而同偏向于农村题材,而且外国的翻译家介绍中国文学也着眼于农村题材。大概因为农村保存了中国的“精气神”,城市可能由于城市化进程导致千城一面,丧失个性,提高了写作者的难度,作品难以出彩。这种情况下,想出好作品,我认为关键在于不仅仅要展示城市表面的五光十色,还是要挖掘历史进程中城市居民个体生命的心理变化,探索人际之间的关系变化。 至于尤小刚导演,他是看了我的《揭秘〈红楼梦〉》,后来又看了《红楼梦八十回后真故事》,对我的研究很感兴趣。我觉得他的态度是很严肃很认真的,所以把这两部书的影视参考改编权给了他,但我没有打算就此专门再去写一本书。 南方日报:您已经70岁高龄了,是如何保持这样旺盛的创作精力? 刘心武:首先,我天性喜欢写作,有句话不是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嘛。16岁那年我写了一篇评论拉夫列尼约夫《第四十一》的文章。《读书》杂志发表后以为作者是个老学究,要“到府上拜访”,看到我是个中学生后哑然失笑,但这件事对我鼓励很大。 其次,我比较好奇,对很多新东西都愿意涉猎。不同类型,不同题材,乃至不同领域,人生是无止境的,这也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文存》里面我单列了一卷《小小说卷——寻找地平线》,这个也是比较有意思的,适合都市生活快节奏人群尤其是白领阅读。我现在还在写小小说,有朋友曾经劝我说,“写这种小东西成不了文豪”,诚然。我在最新出的一本集子里回应了这个问题:“写作者的目的一定要成为文豪吗?有人想成为文豪我认为也很好,很正常,我鼓掌,但是‘非文豪写作’也是应该允许的嘛。”我还出过不少散文集子,比如《心里难过》、《献给生命的紫罗兰》等等,探讨一些关于永恒和命运的问题。 我曾写过一篇《给平凡以价值》的文章,在我看来,伟大也可能沦为虚妄,而平凡却可能接近高尚。我知道有不少读者没有时间啃大部头书籍,他们会阅读每天到手的报纸,翻翻副刊,浏览短文。这样的短文写好了,也可以拨动读者心弦。作为一个喜好写作的人,我心中一直有自己的读者存在,我知道他们期待着什么,我要在他们面对现实的焦虑中,和他们相濡以沫。这就是我喜欢的。 《文存》里面还收录了《建筑评论》两卷。我和红学界关系不好,权威都排斥我,除了已故的周汝昌先生。但我和建筑界关系比较好。广州这两年变化很大,新建筑很多,特别是小蛮腰,我觉得是一件很成功的作品,广州大剧院也很不错。但是建筑评论,尤其是一般人能看懂的、有趣的关于建筑的评论,还是很少的,大家可以读一读。 再有一点,就是有些时候,我还算是一个有点胆量的人。只要对事物有了认识,我就有写的冲动和胆量,《班主任》即是如此。 南方日报:作家一般都会在晚年写自传,您有这方面打算吗?人生七十古来稀,您目前自评自己的人生处于什么样的阶段呢? 刘心武:应该会写,给自己人生一个总结,我最近可能发表一篇《回忆无禁区》,里边会谈到这一点。我已经退休了,我就是个退休金领取者,一般也不参加什么活动,在文坛我算老几啊?肯定是边缘化啊。到了这个年龄阶段,按照孔夫子古训,应该要心平气和,其实我受争议惯了,已经有了很高的免疫力,以前还会愤愤然,现在生气比较少了。但有时候还是会生气,也还做不到“从心所欲不逾矩”。当着你们传媒的面我还能忍着,还可以说不在乎,回家可能就要摔杯子了(大笑)。我目前的状态就是“自甘边缘化,但还未出局”,这是很准确的描述。 原载:《南方日报》2013年04月09日 原载:《南方日报》2013年04月0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