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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府里，贾芹是个小人物，所以谓其小，一是他的辈分低，与贾蓉、贾芸、贾蔷和贾兰一样，属于草字辈，是玉字辈的子侄。二是身份卑微，虽然与贾珍同族，但是并无钱财而与贾芸类似，不仅年龄相当，家境也都贫寒，因此早早便出来混事，而且都投奔了凤姐，贾芹早而贾芸晚，故而混得要光鲜若许。这要得益于贾芹的母亲周氏。《红楼梦》第二十三回写道：“且说那个玉皇庙与达摩庵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观园来，贾政正想着要打发到各庙去分住。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钱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便坐轿子来求凤姐。凤姐因见她素日不大拿班作势的，便依允了。”凤姐劝王夫人，这些小和尚与小道士不要打发到别处去，如果“一时娘娘出来就要承应。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又费事”，不如将他们送到家庙铁槛寺，“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王夫人认为有道理，乃商之于贾政，委派贾芹做这件事情，“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随手拈了一块，撂与掌秤的人，叫他们吃了茶罢”。又来到荣国府角门前，唤出24个人来，坐上车，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 时间久了，难免生事。一年冬天，贾珍分出过年的份例，将族中的子侄唤来，贾芹也来领取，却被贾珍质问道：“你作什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又训斥道：“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有你的份例外，这些和尚的份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你也太贪了！”这还不是主要的，引发贾珍发怒的核心是： 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得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 听了贾珍的责骂，贾芹红了脸不敢答言。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而是继续发酵。一日，贾政早起，看见门上那些人交头接耳，好像有事情要禀告，但又不好明回，只是站在那里唧唧咕咕说话。贾政问道：“你们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门上人回道：“今儿起来开门出去，见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着许多不成事体的字。”贾政问写的是什么话，门上人说：“是水月庵里的肮脏话。”说着呈上一张帖子，贾政接来看时，上面写着：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 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 西合贝是贾，草合斤是芹，揭发贾芹在水月庵里聚赌窝娼。贾政看了，叫门上人不许声张，悄悄叫人去荣、宁两府靠近夹道的墙壁上再去寻找，随即又叫人唤贾琏出来，问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来你也查考查考过没有？”贾琏回道：“没有，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照管。”正说着贾蓉走来，拿着一封书，上面写着“二老爷密启”，打开看时，也是一张无头榜，与门上所贴的内容相同。贾政气得头昏目眩，连连叫道：“快叫赖大带了三四辆车子到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齐拉回来，只说里头传唤。” 上面谈到，12个小道士与12个小沙弥，被分到铁槛寺，委派贾芹管理，而在这里，在第九十三回中，却将铁槛寺改为水月庵，不知何故。简单的理解是续书者的张冠李戴。这个问题，另文阐述，这里还是说贾芹。按照续书的说法是，小女尼、小道士等初到庵中，“原系老尼收管，日间教她些经忏。以后元妃不用，也便习学得懒怠了。那些女孩子们年纪渐渐的大了，都也有个知觉了。更兼贾芹也是个风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儿，便去招惹她们。哪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这心肠转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小沙弥中有个叫沁香的，女道士中有个叫鹤仙的，长得都甚妖娆，贾芹便和这两个勾搭上了，“闲时便学些丝弦，唱个曲儿”。 这一天，正当十月中旬，贾芹给庵中那些人发月例银子，说：“我为你们领月钱，不能进城，又只得在这里歇着。怪冷的，怎么样？我今儿带些果子酒，大家吃着乐一夜，好不好？”贾芹喝了几杯，要行令，沁香道：“我们都不会，倒不如搳拳罢。谁输了喝一杯，岂不爽快？”本庵的女尼道：“今天刚过晌午，混嚷混喝的不像，且先喝几盅，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正闹着，赖大走来，把小沙弥、小道士与贾芹一行人“押着赶进城”。 却说贾政忙着要替同事当班，便将此事留给贾琏。贾琏想到这事的起因是凤姐，不免埋怨，但是此时凤姐生病，只有隐忍，不好发作，便去王夫人那里讨主意——即便是处理得不合贾政心意，“也不至甚担干系”。王夫人的处理是：那些东西一刻也留不得，你叫赖大“细细的问她的本家有人没有，将文书查出，花上几十两银子，雇只船，派个妥当人送到本地，一概连文书发还了，也落得无事”。王夫人所说文书是何等形式呢？她所说的文书就是卖身契，与国家历史博物馆保存的一份卖身契应该不会有太大差距： 立杜卖亲生男人汪顺魁，今因急用，自情愿将亲生男一名，名唤连喜，年十二岁，凭媒出卖与汪名下为仆。当日受得身价九七色银三两整。其银比即收讫，其男连喜即听从更名使用。自卖之后，倘有逃走无踪、拐窃等事，尽是身承值，不干受主之事。倘有风烛不常，各安天命。今恐无凭，立此杜卖亲生男契存照。 乾隆四十六年九月 立杜卖亲生男人汪顺魁 凭媒 汪云章 时六嫂 代书人 叶于廷 那些小尼姑、小道士的家人，她们的父母都会与贾府立下这样的契约吧。这样的卖身契是没有经过官府的白契。第八十回，薛姨妈与夏金桂内斗，说到香菱，赌气对薛蟠道：“她即不好，你也不许打。我即刻叫人牙子来卖了她，你就心净了。”也是采取白契手段。在清代，奴婢买卖，雍正以后，大多是白契，通过这种方法被买的奴婢，只要还了身价银之后，便可以解脱奴主关系，卖身之家，怀抱赎身希望，当然不选择红契，而买奴之家，对于白契买来的奴婢如果感到不合心意，也可以随时令其还银赎身，不必经过官府而少受约束。雍正元年(1723)，苏州织造李熙被抄家，雍正下旨把李熙家里的217名奴仆全部在当地发卖，但是，因为是红契而无人愿买，最后只有押解回京赐给年羹尧完事。《红楼梦》中王夫人对那些小沙弥与小道士的处理，便是那个时代的产物，而对贾芹的处理是，“除了祭祀喜庆”，无事不要来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而至今通用。 原载：《文艺报》2013年03月20日 原载：《文艺报》2013年03月20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