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以下称《风月宝鉴》批语) ——甲戌本第一回针对“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而有的眉批。 “不必看完,见此二句,即欲堕泪。梅溪。”(《石头记》中署名梅溪的批语仅只一条。笔者注。) ——甲戌本第十三回针对“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而有的眉批。 以上两条批语有三点让人深思。一曰“东鲁孔梅溪”何人?一曰署名梅溪者何人?一曰《风月宝鉴》批语系何人之批?新红学以来,胡适、吴世昌、吴恩裕等学者曾经从不同角度研究过以上三个问题中的一个或一个问题中的一面。其实这三个问题就是一个问题,如果将这三个问题作为一个问题去考察,笔者认为:署名梅溪者即《风月宝鉴》批语作者即东鲁孔梅溪。 胡适披露,顾颉刚曾经主张梅溪即东鲁孔梅溪 ①,然顾颉刚氏何处陈述该观点,如何证明该观点,一概无从查考。笔者怀疑顾颉刚主梅溪即东鲁孔梅溪或仅在他与胡适的通信或谈话中提及,并无切实的分析与证明。 一、署名梅溪者即《风月宝鉴》批语作者即东鲁孔梅溪。 脂批情况复杂,明晰具体批语之著作权不易。但有两类可以索隐钩沉。一是有具体署名的批语;一是虽然无具体署名、但这些批语的内容反映作品正文与批书人有关系。所谓作品正文与批书人有关系,一是指作品某处正文表现的是批书人曾经的生活,而批书人的批语正好是揭示了这一点。一是指作品某处的创作采纳了批书人的大好建议,而批书人的批语正好是披露了这一点。 《石头记》中反映作品正文与批书人有关系的批语很多。下面胪列五条为证。 1、庚辰二十二回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 2、庚辰本第十八回侧批:“批书人领过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 3、甲戌本第十三回回末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不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4、甲戌本第十三回眉批:“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令余悲痛血泪盈面。” 5、甲戌第二回眉批:“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 -------------- 与前面所引的批语一样。《风月宝鉴》批语的内容也反映了作品正文与批书人有关系。其中“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这句正文,是梅溪这个批书人(亦即孔梅溪)曾经的行为,而针对这句话的批语则是梅溪对曾经行为的说明与解释。这种情况换个说法是,批书人是作品所叙述具体事实的当事人,而相对应的批语则是当事人解释说明当年之事。 本文的核心论点是:署名梅溪者即《风月宝鉴》批语作者即东鲁孔梅溪。此点除前面分析之外,另有证据三个: 1、因为作品正文曾经提到东鲁孔梅溪题石头记故事为《风月宝鉴》,而孔梅溪与梅溪是一种隐去姓氏的关系,这样东鲁孔梅溪与梅溪极有可能是一人。 2、《风月宝鉴》批语内容很值得玩味。“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反映批语作者对曹雪芹兄弟认识之早,棠村序《风月宝鉴》反映批语作者对曹雪芹兄弟认识之广,“今棠村已逝”反映批语作者与曹雪芹兄弟认识之久------以如此丰富的信息,若非曾经经历过,若非当事人,是断不能作出的。 3、《风月宝鉴》批语最值得重视的地方是一个“余”字。“余”是批书人自称,更是批书人作为当事人的证明。因为有这个“余”字存在,《风月宝鉴》题名人与《风月宝鉴》批语作者就合二为一。完全可以想象,因为“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讲的就是批书人的事,是批书人曾经的行为,所以在读到这个句子时,批书人梅溪,亦即东鲁孔梅溪,应该是有惊讶有意外,随之则心有灵犀。此情此景一如宝玉初会黛玉,仔细打量毕,随口而有的一句就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有如此的大好感受支配,于是他欣然命笔交代问题的来龙去脉。 二、“今”字辨证兼论吴世昌观点。 吴世昌高度看好《风月宝鉴》批语,之所以如此是希望借此构建其著名的观点——“棠村小序分明在,红学专家苦未知。”吴世昌认为这条批语的作者是脂砚斋,从这个前提出发,他提出《石头记》早期抄本的一些回前总评,包括第一回前面“此开卷第一回也”以下一大段文字等,均是棠村为雪芹旧稿《风月宝鉴》所作的序文。在吴世昌看来,“故仍因之”之“仍”是依旧,“因”是因袭,“之”则为代词,代棠村序文②。 笔者不赞成吴世昌的观点——“故仍因之”之“之”代棠村序文,笔者以为“故仍因之”之“之”代《风月宝鉴》。如本文论述成立,亦即《风月宝鉴》批语作者即梅溪,吴世昌之观点自不足观。但这条批语有一个字与拙论过不去——“今棠村已逝”之“今”。“今”一般释义为现在,置之《风月宝鉴》批语下,则为批书人作批时间。这样棠村去世,就可能在“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之后。倘若如此,“故仍因之”之“之”就可能代棠村序文,而吴世昌曾经的观点则顺理成章。因为:既然“今棠村已逝”之“今”指作这条批语的时间,那么在东鲁孔梅溪给石头记故事题名《风月宝鉴》时,这个棠村估计还活着,这样就不存在为纪念棠村而题石头记故事“曰《风月宝鉴》。” 吴世昌的观点已经被多数红学家拒绝,日本学者伊藤漱平对其批判具有颠覆性③。不过笔者更在意这个“今”字之乾坤。“今”释义为现在,这铁板钉钉、毫无疑问。但涉及具体语言实践,“今”有时则不可解释为现在。汉语语言中,“今”一不小心就会被误用。对此我们从《石头记》以及脂批中寻找一些例证分析。 1、“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 这是《石头记》第一回石头的一句话。其中“今之人”之“今”就不可认为现在,作者也不希望读者理解为现在。因为没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属古今之人都存在的情况。 2、“那僧便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 以上为《石头记》第一回癞头和尚求甄士隐的话。针对这里的描写甲戌本有这样一条眉批: “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 这条批语“今” 的意思也绝对不是现在,即批者作批的时间。因为:如果“今”是现在,即批书人批书时,这与作品创作在前评点在后矛盾。所以此处的“今” 的意思是这里。不是现在“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而是这里、亦即曹雪芹这里的描写“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 3、“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以上是《石头记》第三回的描写。针对这里的描写甲戌本有这样一条侧批: “老师依附门生,怪道今时以收纳门生为幸。” 这条批语批语同样有一个“今”字,如果理解这个“今”字为现在,估计也与批语作者主观上要表达的思想有出入。因为:“老师依附门生”、“以收纳门生为幸”,于中国古代普遍存在,属所谓之古今通弊,并非这位批者批《石头记》时才有。所以,这里的“今时”应理解为历来,这样才比较符合作者的本意。 以上三例而外,脂批中表时间之词被误用者还有“近之”,“近世”,“近时”之类,况还很普遍。如:“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可笑近之小说中满纸羞花闭月等字”,“可笑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幕珠帘------”,“可笑近之园庭,行动便以粉油从事”,“近世浮华子弟齐来着眼”,“近时之家,纵其儿女哭笑索饮”-------- 具体的语言环境中,以上“近之”“近世”“近时”之类,与工具书所解释之意义距离很大。这些请读者自己体会琢磨。对此笔者分析其中之一句——“可笑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幕珠帘------” 这句批语因王夫人房间之靠背,引枕,坐褥等均为半旧而有。实在难以想象,难道只是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才动辄商彝周鼎、绣幕珠帘吗?这里的“近之”不过是批语作者因固定行文习惯的干扰而误用。脂批曾多处批评不良现象。问题还真奇怪,于不良现象的时间界定,脂批都用“近之”“近世”“近时”等。阅读脂批有一秘诀,如果出现“近之”“近世”“近时”等字眼,这些脂批则肯定为愤激骂世之文。所以虽然脂批如此说,其实这些词并不意味这些现象的出现或存在都在其所限定的时间段中。于此《石头记》第一回有一个例证绝好。此回曹雪芹借石头之口批评小说创作雷同因袭之不足观:“历来野史,皆蹈一辙------”,可见小说创作存在不良现象是历来如此,并非脂批作者所谓之“近之”。 在前面分析的基础上,估计“今棠村已逝”之“今”字,也属被误用,也不可理解为现在,它实际希望表达的意思是“彼时”,即东鲁孔梅溪题名石头记故事为《风月宝鉴》的时候。 如以上分析不差,拙论不证自明。为证据更充分,拟继续申述。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现象之背后都有原因深刻存在。现在(即“今”)、“彼时”属不同的时间概念,幼稚者尚可辨析明白。但梅溪却因何糊涂如此,混淆这两个词之泾渭,这关系“今”字易被误用,更关系梅溪、棠村的情感深厚。 梅溪应该是曹雪芹与棠村的一个资深的朋友。“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旧有”不仅说明除《石头记》外曹雪芹还创作过《风月宝鉴》,也说明梅溪对曹雪芹与棠村的知情之深之早。因为如此,在棠村去世之后,梅溪一直沉浸在对棠村的思念中,所以在写这条批语的时候,虽然棠村已经去世了,或者说去世已经很久了,但一个“今”字不仅表现了梅溪因思念棠村而有的神思恍惚与思维混乱,也突出了梅溪对棠村的念念不忘,而且更把犹如朋友才刚去世的痛心渲染的淋漓尽致。 上面以《石头记》以及脂批为例,曾论及在语言实践中表示时间的词易被误用。其实也存在这些词虽非误用,但属泛指的情况。时间概念一般是明确的具体的。但如遇这样的情况,也不可按字面意义理解。以下以一首诗为例分析。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 肠回故垅孤儿泣,泪迸荒天寡妇声。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欲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 ——清·敦诚《挽曹雪芹》 以上敦诚《挽曹雪芹》诗有表时间之词——“昨日”。“晓风昨日拂铭旌”。于所有红学论述中,笔者还未见到有人解释这里之“昨日”为敦诚赋诗之前天。事实上这里之“昨日”是泛指,与曹雪芹下葬时间无涉,而是借时间不远、时间具体渲染伤痛无限。时间不远,表敦诚于曹雪芹记忆犹新;时间具体,表敦诚于曹雪芹感情真实。事实上即使曹雪芹已死去很久,但如客观叙述,抒情就难免虚假。 敦诚《挽曹雪芹》外,另有相当的古诗用“昨日”这一时间概念,且用法基本同敦诚诗。如:唐·朱褒《悼杨氏妓琴弦》之“昨日施僧裙带上,断肠犹系琵琶弦”;如唐·李商隐《昨日》之“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如唐·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之“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如《红楼梦》史湘云咏白海棠之“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三、论胡适的观点。 胡适曾经首先关注梅溪何人?胡适认为:“梅溪似是棠村的别号”。他说:“《风月宝鉴》乃是雪芹作《红楼梦》的初稿,有其弟棠村作序。此处不说曹棠村而用‘东鲁孔梅溪’之名,不过是故意作狡狯。梅溪似是棠村的别号,此有二层根据:第一,雪芹号芹溪,脂本屡称芹溪,与梅溪正同行列。第二,第十三回‘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二句上,脂本有一条眉评云:‘不必看完,见此二句,即欲堕泪。梅溪。’顾颉刚先生疑此即是所谓‘东鲁孔梅溪’。我以为此即是雪芹之弟棠村。”④ 胡适的观点对拙论威胁极大。如真理在胡适一边,亦即梅溪即棠村别号,《风月宝鉴》批语之著作权就没有梅溪的份了。梅溪即棠村,一个人在评点作品时说自己“已逝”云云乃天方夜谭。查胡适全部论述,他没有讨论《风月宝鉴》批语著作权归属,但从胡适的观点出发,《风月宝鉴》批语的著作权应属梅溪而外的其他脂批作者。这个我们不妨称之为脂砚斋。 《石头记》批语众多,但任何一条必须经受两点论衡。一是任何一条批语都属批者对正文描写有兴趣有认识的结果;一是任何一条批语的内容不仅是具体的也是可解的。以这两点为标准评判胡适的观点,胡说问题很大。 1、前面曾经论及,因题石头记故事曰《风月宝鉴》,属梅溪曾经的行为,梅溪见曹雪芹的描写涉及自己,一时心有灵犀,就挥笔作批。脂砚斋则不然,他不是当事人,他没有理由因这里的描写而激动。即使他对这里的描写也有兴趣也有认识,但他的兴趣与认识远没有梅溪那样强烈而具体。《石头记》第一回,曹雪芹曾经介绍过作品的多个异名。梅溪仅批其中一个而忽略另外的几个,是因为这一个与自己有关,而其余的几个事不关己。脂砚斋非《风月宝鉴》题名人,他既然针对《风月宝鉴》说话,估计不至于冷落另外的几个。 请允许对脂批的特征做些有利于证明拙论的总结。脂批之特征有两点。一是脂批是分类别的,一是对作品具备类别意义的描写脂批很少厚此薄彼。所谓脂批是分类别的,搜剔刳剖、明白注释作品文法者是,预示人物命运结局者是,藉书中万象调侃针砭书外人情世故者是------所谓对作品具备类别意义的描写脂批很少厚此薄彼,《好了歌解注》暗含迷局多少,脂批就揭底里多少;作品人物名字寓意多少,脂批即点化多少;作品所涉地名有何等乾坤,脂批则分析多少------明乎此,笔者觉得既然脂批对作品类别意义的描写一视同仁,那他就没有理由冷落与《风月宝鉴》同属一个类别的另外几个作品异名。《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要么都不理睬,要么都理睬,仅对《风月宝鉴》搞特殊化,这是什么道理?所以《风月宝鉴》批语,不可能是脂批,而有可能是梅批。因为只有梅批才可以解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问题。 2、胡适的观点一正一副,正、副之间关系一如晴雯是黛玉的影子。正者,“梅溪似是棠村的别号”是也;副者“东鲁孔梅溪”之名乃曹雪芹故作狡狯是也。脂批曾经说:曹雪芹不仅狡猾,还“狡猾之甚”,所以胡适主曹雪芹故作狡狯亦属根基了得。但问题是如果“东鲁孔梅溪”之名是曹雪芹故作狡狯,那脂砚斋就很可能读不懂《风月宝鉴》批语所对应的正文。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叫曹雪芹的伟大作家正在创作《石头记》,一时心血来潮什么的,于是就借写作而恶作剧,将一个生活中活生生存在的棠村——还是自己的兄弟,说成什么“东鲁孔梅溪”,对此脂砚斋怎么就明白了。 我们一定要以通达的态度看胡适的观点,我们大可以认为脂砚斋知情曹雪芹,但这知情未必是时时知情、事事知情。如果说脂砚斋对曹雪芹时时知情、事事知情,那这个脂砚斋就是《西游记》中的二郎神,任凭猴子如何变化,都瞒不了他的额上天眼。但如果将《风月宝鉴》批语的著作权给梅溪,这些问题就都不存在,因为那里说得就是人家梅溪的事。 胡适的不足主要是方法论意义上的不足。他只看到芹溪、梅溪正同行列,但没有看到《风月宝鉴》正文与《风月宝鉴》批语还因果非常关联非常。套用一句毛泽东同志曾经的句式,认识“东鲁孔梅溪”何人,《风月宝鉴》批语是何等的重要啊?评点是批书人与文本的对话,是批书人与虚拟读者的对话。这条批语既然是针对“东鲁孔梅溪”而作,其中不仅包括可以解释“东鲁孔梅溪”的信息,也自然可以经受得起“东鲁孔梅溪”正文的反向诠释。 3、笔者坚定不移地相信,着眼评点的目的,《石头记》中任何一条批语都应该是具体的可解的。评与点是评点的两翼,评是判断,点是点化;评是点的手段,点是评的结果。作品创作可以谶语谣言、可以微言大义,但评点必须明确而具体,凡属遮遮掩掩欲说还休之流,都与评点的目的大相径庭,都与评点的精神背道而驰。从这些出发,如果《风月宝鉴》批语的著作权是脂砚斋,那《风月宝鉴》的批语就不知所云。 “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 以上为《风月宝鉴》批语全部。如果脂砚斋为这条批语的作者,这条批语前面的内容庶几明确,庶几具体。但“故仍因之”就难免无根。如“故仍因之”之“之”代《风月宝鉴》,这显然与东鲁孔梅溪即棠村别号矛盾。因为棠村才题石头记故事为《风月宝鉴》,脂砚斋与此全不相干,既然全不相干,怎么能够说自己题石头记故事“曰《风月宝鉴》”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脂砚斋非棠村,何以贪棠村之功为己有。这样,一个唯一的解释是“故仍因之”之“之”代棠村序文。但遗憾的是如此就不自觉地为吴世昌的观点张了目。 红学史上,吴世昌批评胡适最尖锐最激烈。他主要的红学著作是《红楼梦探源》与《红楼梦探源外编》。其中有独特的红学建树,更有针对胡适的拨乱反正。他不仅在学理的意义上对胡适口诛笔伐,也在学理而外对胡适嬉笑怒骂。当然胡适提出这个观点的时间在1928年,1928年吴世昌才二十岁,还没有开始讨论红学问题。所以胡适当时也难以想到自己的工作会为今后的论敌所利用。 “东鲁孔梅溪”的问题非常之多,非常之复杂,胡适认识这个问题过于轻率,许多问题他也没有想明白,他更不会想到问题有如此之多,如此之复杂。“故仍因之”之“之”代棠村序文,那是吴世昌的独家专利。 四、论吴恩裕的观点。 拙论的视野下,笔者准备评判吴世昌、胡适、吴恩裕三人。笔者需要驳倒吴世昌与胡适。因为拙论需要在批驳吴世昌与胡适的基础上继续发挥引申,因为笔者与他们在“故仍因之”之“之”代什么的问题上意见不同,在《风月宝鉴》批语著作权归谁的问题上意见不同。但吴恩裕则不然,尽管他的观点不同于笔者的观点,可他的观点也与笔者的观点没有矛盾。 吴恩裕观点的核心是认为东鲁孔梅溪是孔继涵。吴思裕说:当年一位七十五岁的老先生周梦庄去信告诉他,说自己在其友李鹤仙处见有孔继涵所书的一联,上款署“南冈”,下款署“梅溪孔继涵”。因此梅溪是孔继涵的别号。《红楼梦》楔子中的“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就是孔继涵为《红楼梦》一书写的题名⑤。 吴恩裕的观点不仅与笔者的观点无矛盾,与吴世昌的观点也无矛盾。但在吴恩裕、胡适之间,彼此则势同水火。他们一个认为孔梅溪是圣人后裔,一个则认为是包衣子弟。 站在吴恩裕的立场上认识胡适,胡适还有些好处。他主张梅溪即棠村别号,棠村乃曹雪芹之弟。这顾及了“东鲁孔梅溪”曾经知情曹雪芹与《石头记》创作的根本点。站在胡适的立场上看吴恩裕,吴恩裕则难免尴尬。他认为东鲁孔梅溪即孔继涵,这解决了名号相合的问题,但孔继涵凭什么与曹雪芹有交集,凭什么出现在曹雪芹的创作团队中,凭什么有权利题石头记故事为《风月宝鉴》,则捉襟见肘难以贯通。孔继涵籍贯东鲁,后居官京师,永忠与曹雪芹同时,可惜没有见过曹雪芹,因此有“可恨同时不相识”的感叹,难道孔继涵竟然得意? 不过话说回来,吴恩裕妙在朴实,而胡适则太过曲里拐弯花花哨哨,以致让人觉得非志诚老实之流。胡适认为曹雪芹不说曹棠村而用“东鲁孔梅溪”之名,是曹雪芹故意作狡狯。笔者则觉得胡适但凡遇到问题难以解决就以所谓“狡狯”敷衍实为大大的狡狯。狡狯者何?狡狯也作狡猾,于此笔者曾经论及⑥。笔者认为,狡猾”是脂批论做人与作文的切入点,也是脂批行使批评的重要概念。脂批作者非常乐意揭露曹雪芹的狡狯,凡曹雪芹创作中声东击西、故弄玄虚,脂批都予以暴露。例如: 《红楼梦》第12回,凤姐表面假意约贾瑞夜间相会,暗中却“点兵派将,设下圈套”,准备收拾贾瑞。但贾瑞却不知是计。作品说:“那贾瑞只盼不到夜上,偏生家里有亲戚又来了”---------- 针对“那贾瑞只盼不到夜上,偏生家里有亲戚又来了”,庚辰本双行夹批说: “专能忙中写闲,狡猾之甚!” 这里之“忙”非事多难以应付,而是写贾瑞于夜间幽会迫不及待,“闲”也非无事可做,而是作者离开主题,于不相干处下功夫。作者似乎故意让贾瑞着急——不仅写“偏生家里有亲戚又来了”更有“直等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候。又等他祖父安歇了”等。其实,所谓“亲戚又来了”,所谓“祖父安歇”等,不过是做些波澜表现贾瑞迫不及待的没出息,所以,脂批说作者“狡猾之甚!”,是要人们切莫以所谓之“亲戚又来了”,所谓之“祖父安歇”之流,是实有其事。 脂批视“狡猾”为“仇雠”。曹雪芹敢使花招,脂批就予以戳穿。脂批亦欣赏曹雪芹的狡猾并因此而总结创作名言一句——“作人要老诚,作文要狡猾”。脂批更因可以揭露曹雪芹“狡猾”而洋洋得意、踌躇满志。如:“作书人又弄狡猾”。 脂批还有一句治红学者都熟悉的话——“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原误弊)了去,方是巨眼”-----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笔者觉得胡适的猜想不可信。如果不说曹棠村而用“东鲁孔梅溪”之名,是曹雪芹故意作狡狯,那脂批为什么对此就没有点破呢? 吴恩裕的研究比较为红学界重视。吴恩裕之后另有多人在吴恩裕的基础上挖掘发挥⑦。他们发现了另外一些有关孔继涵身世与交游的材料,但在最基本的问题上,即孔继涵与曹雪芹有交集以及孔继涵与曹雪芹因何有交集,却一如吴恩裕一筹莫展。吴恩裕的观点依旧处于猜想的阶段,笔者希望吴恩裕的观点是正确的,但即使如此,在吴恩裕的基础上仍然有重要的工作等待后人去做。 注释: ①④本文介绍之胡适观点以及顾颉刚主梅溪即东鲁孔梅溪说都见胡适《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该文1928年3月发《新月月刊》创刊号,后收入《胡适文存》三集卷五。笔者曾经多方查考顾颉刚具体之文,惜无果。笔者疑顾颉刚主梅溪即东鲁孔梅溪说或仅在他与胡适的通信或谈话中提及。 ②吴世昌意见见《残本脂评《石头记》的底本及其年代》,该文1964年发《文学研究辑刊》第一辑。后收入《红楼梦探源外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12月出版。 ③伊藤漱平文见《关于红楼梦第一回开头部分的作者的疑问》,1962年第八号《东京支那学报》。 ⑤吴恩裕意见见《甲戌本中的孔梅溪和吴玉峰》,该文收入《曹雪芹丛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2月出版。 ⑥张义春《狡猾”:脂批论做人与作文的切入点》,《红楼梦研究辑刊》第十辑,2015年6月香港作家书局出版。 ⑦见李昕《孔继涵与曹雪芹》,《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二期;见祝诚、江慰庐《《红楼梦》中的“东鲁孔梅溪”应为孔继涵补证》,《明清小说研究》1990年第Z1期。 原载《曹雪芹研究》2015第三期 论甲戌本脂批所谓之“正文” 张义春(大同电大) 摘要:“正文”是甲戌本脂批行使批评的重要概念。该词不仅包括正式描写对象的文字这个基本义项,也有相当多的必须解释为——表现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或符合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红楼梦》早期抄本中包括“正文”一词的脂批多数为甲戌本独有,估计出自一人之手,估计是由脂砚斋完成于甲戌再评以及之前两个阶段。 关键词:甲戌本;脂批;“正文”;义项 “正文”是甲戌本脂批行使批评的重要概念。甲戌本仅存十六回,但包括这个词的脂批就有二十八条。如果加上这个词的变体——“正传”、“文章”,则高达四十一条(见附录)。 “正文”可以说是甲戌本脂批行使批评的一大发明与创造。甲戌本包括这个词的的脂批仅个别与别的本子相同,多数则为甲戌本独有。别的本子即使偶然有另外的出现,但或使用习惯迥异甲戌本,或所取义项与甲戌本不同。 甲戌本脂批中“正文”之义项有时很普通,就指正式描写对象的文字,与穿插、过渡、铺垫等偏离主要内容的描写相区别。有时则很偏僻,需要解释为——表现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或符合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这两点虽然都针对描写对象而言,但前者仅在乎现象,后者则更强调实质,有些类似现在所谓的个性化描写。 一、脂批“正文”义项辨析 脂批“正文”的涵义强调描写的实质,有时需要解释为——表现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或符合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与“正”字的某个义项大有关系。“正”有纯而不杂的意思。“正”者,本也。章炳麟《文学说例》说:“父子、君臣、夫妇,各有正文,而昆弟独假于‘韦’、‘朿’之次第,其后乃因缘以制‘弟’字。”这里的“正文”同脂批“正文”。所谓“父子、君臣、夫妇,各有正文”云云,即“父子、君臣、夫妇”各有自己本来的角色也。明乎此,以下将结合具体脂批分类探讨“正文”之义项。 1、“正文”:指正式描写对象的文字而有的脂批条目 (1)甲戌本第二回:“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账”。这里有侧批:“不得谓此处收得索然,盖原非正文也。” (2)甲戌本第三回,“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这里有侧批:“且按下黛玉以待细写。今故先将雨村安置过一边,方起荣府中之正文也。” (3)甲戌本第三回,“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这里有侧批:“这方是正文起头处。此后笔墨,与前两回不同。” (4)甲戌本第四回,“雨村便徇情罔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说话了。”这里有眉批:“又注冯家一笔,更妥。可见冯家正不为人命,实赖此获利耳。故用‘乱判’二字为题,虽曰不涉世事,或亦有微词耳。但其意实欲出宝钗,不得不做此穿插,故云:此等皆非《石头记》之正文。” (5) 甲戌本第六回:“……袭人待宝玉更为尽职,暂且别无话说”。这里有双行夹批:“一句接(结)住上回《红楼梦》大篇文字,另起本回正文。” (6)甲戌本二十五回回末总批,“先写红玉数行引接正文,是不作开门见山文字。” (7) 甲戌本第二十六回,贾芸、红玉“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混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倒象是自己从前吊(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这里有侧批:“岔开正文,却是为正文作引。” …… 以上七条主要针对作品的一些穿插、过渡、铺垫等偏离主要内容的描写,而使用“正文”二字。这些“正文”主要是判断某些描写是否属于正式表现某个对象的文字,也是“正文”一词最普遍、最根本的义项,一般不会发生歧义。 2、“正文”:需要作为表现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或符合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去理解的脂批条目 甲戌本第二回回前有一条批语说:“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只在冷子兴一人。即所谓‘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也’ 。”这条批语的句读,多数人断为所引的样式,但周汝昌先生则作如此断句:“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只在冷子兴一人。即所谓‘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也’ 。”① 周汝昌先生的断句,读来最为通顺,可惜“本旨只在冷子兴一人”却最是不通。首先,虽然《红楼梦》第二回的回目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但冷子兴却不是作者着力描写的对象。那一回,作者主要通过冷子兴与贾雨村的谈话表现贾府,冷子兴“不过借为引绳”(脂批语)。其次,凡是优秀的文学作品,“每个人都是典型” ②,但于《红楼梦》中,冷子兴却最没有性格,如说这一回是表现冷子兴,并不符合实际。再次,即使认为这一回是表现冷子兴,但贾雨村在此回的戏一点也不比冷子兴少,贾雨村关于“天地生人”的议论,关于甄宝玉故事的陈述等,也是非常有声色的。 周汝昌先生之所以出现如此失误,根本原因在于他对“正文”涵义的理解只着眼于正式描写对象的文字,认为“正文”与“本旨”彼此没有关系。殊不知这里的“正文本旨”是并列的关系。就像“轰轰烈烈”、“你追我赶”等。“正文”即“本旨”,“本旨”即“正文”。“正文”与“本旨”断开分属前后,这段话的意思就全变了。 下面笔者主要对这个意义上包括“正文”一词的脂批条目进行分析。 (1)甲戌第十六回回前批:“极热闹极忙中,写秦钟夭逝,可知除‘情’字,俱非宝玉正文。” 这条批语对认识“正文”独特义项有重要意义。《红楼梦》第十六回情节的主干是贾府准备元春省亲。但其中穿插了旁出的一小节——秦钟病故、宝玉伤感。此点脂批概括为“极热闹处写出大不得意之文”。这里脂批说“除‘情’字,俱非宝玉正文。”就是说,对宝玉来说,“情”之外的描写,都无关他的个性,“情”是表现宝玉个性实质的文章,是符合宝玉个性实质的文字。 宝玉是文学画廊中的“情圣”。关于宝玉的情感丰富,脂批多有说明。己卯、庚辰等本披露,《红楼梦》末尾有一“情榜”,在“情榜”上,宝玉的评语是“情不情”。甲戌本的脂批还专门解释过所谓“情不情”的含义——“凡世间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 (2)甲戌第一回,娇杏“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得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如此想,不免又回头两次。”这里有眉批:“这方是女儿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 这一段描写娇杏邂逅贾雨村,也可以认为是娇杏体贴恋爱贾雨村的一段心理活动。“这方是女儿心中意中正文”,指这段描写诚实不虚,属“近情近理必有之事”,符合女儿真实的思想情感,可以真实表现女儿的思想情感。 曹雪芹与脂批作者,都鄙薄才子佳人虚假的故事,并进而倡导一种忠实于事体情理的现实主义美学原则。《红楼梦》第一回曾经借石头之口对此进行过批评,脂批也在多处对此表示过反感。这里“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之“红拂与紫烟”,分别是《虬髯客传》与《隋唐演义》中的主角,也可以说是两个虚假的、理想化的人物形象。这里脂批以红拂紫烟为反面对象,说明脂批这里所肯定的是这段描写具备艺术真实的品格。 (3)甲戌第三回,黛玉因陪笑道:“ 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这里有侧批:“以黛玉道宝玉名,方不失正文。” 这里“以黛玉道宝玉名,方不失正文”,是一种脂批所谓之“双关暗合”。具体指只有黛玉说出宝玉的名字,才符合黛玉、宝玉之间的特殊关系,才有利于表现黛玉、宝玉之间的特殊关系。黛玉、宝玉的前身分别是绛珠仙草与神瑛侍者,这是宿命的一对,也是最有意味、最有趣味的一对。“黛玉道宝玉名”, “情痴之至文也”——淡极,然亲厚之极。 黛玉口中的“宝玉”二字别有洞天,“宝玉”二字即便出自别人口中,也不可以等闲视之。宝玉作为《红楼梦》第一角色,他的名字被宝钗唤过,被贾政唤过,被癞头和尚唤过……这些呼唤有时是形而上的,有时是形而下;有时是亲昵的,有时是仇恨的;有时是有感觉的,有时是麻木不仁的……但不管怎么说,称呼“宝玉”时所负载的内容,所蕴含的意味,所显示的效果,与宝玉有关,更与说话人有关。 (4)甲戌第三回:听得有人说宝玉回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劣之童?’……”这里有侧批:“文字不反,不见正文之妙,似此,应从《国策》得来。” 这里“文字不反”之“反”指逆向落笔,亦即从黛玉误会宝玉的角度逆向落笔;“不见正文之妙”之“正文”指因为误会而有的宝玉、黛玉故事;“妙”则为趣味。合起来就是作者如果不逆向落笔,不从黛玉的心中错误地把握宝玉,就没有宝玉、黛玉有趣的故事。 黛玉这里误会宝玉应该是一种对所爱非人的担忧。以黛玉、宝玉的神话建构,之前黛玉应该多次猜想过宝玉的为人,特别是在王夫人对宝玉进行介绍以后。黛玉伤感指数最高,忧患意识最浓,凡事总往坏处想。这是她误会宝玉的根因。 (5)甲戌七回:周瑞家的女婿被人告到衙门,她女儿入荣国府要母亲向凤姐求情。女儿急躁不已,母亲周瑞家的却不以为然。这里有双行夹批:“又生出一小段来,是荣、宁中常事,亦是阿凤正文,若不如此穿插,直用一送花到底,亦太死板,不是《石头记》笔墨矣。” 这条批语也比较典型,它把“正文”一词作特殊认识诠释得淋漓尽致。周瑞家的女儿估计没有见过世面经不起风吹草动,不知道自己女婿的那点事对凤姐来说不值一提,所以非常沉不住气。而周瑞家的则了解凤姐的神通,认为只要跟凤姐一说就可以百事大吉。所以这里脂批说是“阿凤正文”,是指这里间接表现了凤姐的无所不能,是最有利于表现凤姐的文字,是最符合凤姐实际的文字。这种情况用一句古代文论批评的话讲是:“不写灯月而灯光月色满纸矣。” 《红楼梦》第七回主要写送宫花以及宝玉会秦钟,周瑞家的女儿求母亲的描写属写作的擒纵转折,对此脂批说是一小段。但就是这微乎其微的几句,脂批却以“阿凤正文”的高度作评,可见脂批所谓的“正文”问题,有时与篇幅大小不相干、与是否直接描写对象也不相干。脂批是否以“正文”一词作评语,主要着眼于文字的表现功能,有利于表现人物个性的文字,符合人物个性的文字,就是某个人物的“正文”。 (6)甲戌十六回回前批:“贾府连日闹热非常,宝玉无见无闻,却是宝玉正文。夹写秦、智数句,下半回方不突然。” 这条批语的意义最为显豁。宝玉今古无人可比——他的发言,“每每令人不解”;他的生性,“件件令人可笑”。所谓“行为偏僻性乖张”,所谓“无故寻愁觅恨”,所谓“有时似傻如狂”……都是极好注脚。宝玉对贾府热闹无动于衷,实质是因世界观与人生观而有的对家族荣耀的冷漠。这一点是宝玉性格的核心,也是最合适描写宝玉个性的文字、最符合宝玉个性的文字,所以脂批说“是宝玉正文”。 这条批语有一个多力丰筋之词——“却”,从这个词出发,理解“正文”的特殊义项最为明白。“无见无闻,却是宝玉正文”,这话有些像“根本没有开口其实讲得最明白”之流。但这里却不是故弄玄虚。它是从宝玉的个性出发进行议论的。 (7)甲戌二十六回回后批:“此回乃颦儿正文,故借小红许多曲折琐碎之笔作引。” 小红原名林红玉,林之孝之女,因犯宝玉、黛玉之讳而改名小红。小红是黛玉的影子,对此脂批说:“‘红’字切‘绛珠’”。 小红的精明伶俐,暗合黛玉的冰雪聪明。正因为小红、黛玉个性相似,所以脂批说写黛玉的个性要以小红做引子。 …… 3、“正文”特殊义项之变体 作为表现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与符合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在脂批中,“正文”还有两个变体。即“正传”、“文章” 。其中的理由主要基于两点。一是“正文”与“正传”、“文章”义项相同;一是“正文”、“正传”、“文章”在具体的句子中可以互相替换。 (1)甲戌第三回:“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这里有侧批:“亦是贾母之文章。前鹦哥已伏下一鸳鸯,今珍珠又伏下一琥珀矣。已(以)下乃宝玉之文章。” 这里的两个“文章”都可以与“正文”替换。“珍珠”的命名很符合贾母这个富贵的老太太的个性特征,所以这里说“是贾母之文章”。“以下乃宝玉之文章”是指宝玉对花袭人名字的创造——他从自己浓艳柔媚的个性出发,取“花气袭人知骤暖”的意思,给“珍珠”改名为“花袭人”。 (2)甲戌第七回:“周瑞家的自去无话”这里有眉批:“余问(阅)‘送花’一回,薛姨妈云‘宝丫头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则谓是宝钗正传。又至(出)阿凤、惜春一段,则又知是阿凤正传。今又到颦儿一段,却又将阿颦之天性,从骨中一写,方知亦系颦儿正传。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有之,一事启两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数之笔也!” 这里的“正传”也可以与“正文”替换。所谓“宝钗正传”、“阿凤正传”、“颦儿正传”,都指符合人物个性、最有利于表现人物个性。这里的脂批已经讲的非常明白。“今又到颦儿一段,却又将阿颦之天性,从骨中一写,方知亦系颦儿正传。”从这里可以看出,在脂批那里,人物的个性与所谓之“正传”问题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3)甲戌第六回:“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这里有双行夹批:“从刘姥姥心中目中略一写,非平儿正传。” 这条批语很有意思且意义最显豁。刘姥姥是一个乡下老太太,社会地位的差距让她在贾府眼花缭乱。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故事就是一部错看一切的故事。这里她把平儿这个丫头错认为凤姐,这就大大的偏离了平儿作为奴才的本色。所以脂批说这里不符合平儿的实际情况,“非平儿正传。” 脂批之前金圣叹的批评实践中,已经注意到个性化表现人物的问题。金圣叹说:“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 ③。这里脂批以“正文”、“正传”、“文章”几个意义上类似个性化的概念肆行施展,提醒人们重视揭示人物个性化描写的笔墨,并且重视区别文字的描写是否属于对人物进行个性化描写,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补充了金圣叹的批评理论。 二、包含“正文”一词的脂批可能存在的情况 甲戌本包括“正文”一词的脂批共四十一条(含变体),其中的十七条与别的本子相同(三条同甲辰本,三条同靖本,四条同己卯本,五条同庚辰本,十二条同戚本,十二条同蒙古王府本。见附录),其余的二十四条为甲戌本独有。除去这四十一条,庚辰等本也另有几条这样的脂批,但其中“正文”一词所表达的特殊义项与使用习惯,都迥异于甲戌本。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其中似乎存在着成批过程的信息,也约略透露着批语作者的情况。 1、这些批语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甲戌本第一回有这样一条眉批,说《红楼梦》的故事,“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传(敷)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余亦干(于)逐回中搜剔刳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误谬。” 这条批语存在以下信息:(1)在《红楼梦》的评点队伍中,有感于作品文法(诸奇书中之秘法)的花样周全(大法小法累累如是),有人在自觉思想意识的支配下,于是专门介绍这些。(2)此人做这项工作非常认真,他一回一回地寻找分析,并且要明明白白地写出来。 这两点与包含“正文”二字的那些批语联系起来看,我们认为包含“正文”二字的那些批语应该出于一人之手。因为:包括“正文”一词的脂批,在性质上属于分析作品文法,是某人评点《红楼梦》时关注的一个类别意义上的专业课题。 正因为以“正文”一词评点《红楼梦》具有专业课题的性质,所以现在仅十六回的甲戌本,我们发现包括“正文”二字的脂批气象丰腴。刘铨福说甲戌本在他手里的时候是三十六回。如果另外的十六回出现,包含“正文”二字的批语估计更是蔚为大观。 2、这些批语可能是在甲戌再评以及之前两个阶段完成的 脂批是多个人完成的,也是多个人在不同阶段完成的。因为这些批语多数存在于甲戌本,且其中有部分双行夹批,所以这些批语估计是甲戌再评以及之前两个阶段的产物。 评点是某人在某个阶段兴趣的结晶。在《红楼梦》的评点者中,很可能有一人对作品中存在的诸奇书中之秘法(包括“正文”问题),一时体会颇多,于是就在甲戌再评这个阶段专门揭示,正因为他曾经专门做这个工作,所以就把应该表达的意见在这两个阶段全部表达了出来,这样即使他在另外的阶段又对作品进行评点,但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进行的工作了。 《红楼梦》早期抄本比较复杂,单是冠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个名称的就有甲戌、已卯、庚辰三个。这说明脂批作者在不同的阶段评点过《红楼梦》。在脂批作者评点甲戌本的时候,甲戌本有多少回,我们不知道。但上引甲戌本第一回那条眉批,以及包括“正文”一词批语之丰富告诉我们,在甲戌再评以及之前两个阶段,脂批作者对作品表现手法进行分析是一个重点。 3、这些批语的作者估计是脂砚斋 《红楼梦》早期抄本中的脂批署名很复杂。据孙逊先生统计,有署名的脂批计有:脂砚斋35条、畸笏叟55条、棠村1条、梅溪1条、松斋2条、玉蓝坡1条、立松轩1条、鉴堂1条、绮园1条、左绵痴道人1条④。这些包括“正文”一词的脂批出自谁人之手呢?如果在脂砚斋与畸笏叟之间进行选择,脂砚斋可能性比较大。 庚辰本也有几条包括“正文”二字的批语,这几条批语对认识那些批语的作者归属意义很大。为讨论方便,先分列三条如下。 (1)庚辰本二十回眉批:“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昌(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2)庚辰十四回眉批:“忙中闲笔,点缀玉兄,方不是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 (3)庚辰二十六回侧批:“你看他偏不写正文,偏有许多闲文,却是补遗。” 这三条批语中的两条署名畸笏叟,所以其著作权是确定的。这三条批语不同于甲戌本脂批的理由有二点。 首先,在这三条包括“正文”一词的脂批中,第二条与第三条中“正文”的义项,可以解释为正式描写对象的文字;第一条既可以解释为正式描写对象的文字,也可以解释为表现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或符合对象个性实质的文字。但与甲戌本中“正文”一词作特殊解释相比,这条脂批远不够典型,特别是不及甲戌本脂批作者表达特殊义项时的得心应手与游刃有余。这说明畸笏叟与甲戌本脂批作者对“正文”二字的理解大不相同,使用习惯也有区别。 其次,在甲戌本出现“正文”二字的批语中,否定性的表述很多。但用来进行否定的词则都是一个“非”字。如:“非平儿正传”、“原非书中正文之人”、“盖原非正文也”、“非林文、琏文,是黛玉正文”、“狡猾之甚!原非书中正文之人”。而在庚辰本畸笏叟那里却用了一个“不是”——“点缀玉兄,方不是正文中之正人”。 所以对甲戌本那些包括“正文”二字的批语,如果说是脂砚斋外的他人所做,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认为是畸笏所作则万万不可。现在有许多证据表明脂砚斋是《红楼梦》最重要的一个批者,他留下的批语数量最多,也最能反映曹雪芹的情况。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勉强把这些批语定为脂砚斋。 注释 ①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漓江出版社2010年版。 ②恩格斯《致敏娜·考茨基》,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53页。 ③陈曦钟、侯忠义、鲁玉川辑校《水浒传》(会评本)之《读第五才子书法》。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5页。 ④孙逊《红楼梦脂评初探》,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5页。 附录:甲戌本包括“正文”二字脂批一览 (这个统计仅着眼有无“正文”一词,至于别本批语位置不同甲戌本者忽略) (1)第一回,娇杏“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得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如此想,不免又回头两次。”这里有眉批:“这方是女儿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同甲辰)。 (2)第二回回前批: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只在冷子兴一人。即所谓“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也”。(同甲辰、庚辰、己卯、戚、蒙古王府、列藏、梦稿)。 (3)第二回: “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账。”侧批:“不得谓此处收得索然,盖原非正文也。” (4)第三回:“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侧批:“且按下黛玉以待细写。今故先将雨村安置过一边,方起荣府中之正文也。” (5)第三回:“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甲戌侧批:“这方是正文起头处。此后笔墨,与前两回不同。”(同戚本、蒙古王府本)。 (6)第三回:贾母向黛玉介绍说:“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眉批:“书中正文之人,却如此写出,却是天生地设章法,不见一丝勉强。” (7)第三回:凤姐会见黛玉,凤姐“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物,我今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旁批:“仍归太君,方不失《石头记》文字,且是阿凤身心之正文。” (8)第三回:凤姐说:“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旁批:“这是阿凤见黛玉正文。” (9)第三回:黛玉“因陪笑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这里有侧批:“以黛玉道宝玉名,方不失正文。” (10)第三回:“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劣之童?”这里有侧批:“文字不反,不见正文之妙,似此应从《国策》得来。”(同靖本)。 (11)第三回:“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侧批:“亦是贾母之文章。前鹦哥已伏下一鸳鸯,今珍珠又伏下一琥珀矣。已(以)下乃宝玉之文章。”(同戚本、蒙古王府本)。 (12)第四回:“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说话了。”。甲戌眉批:“又注冯家一笔,更妥。可见冯家正不为人命,实赖此获利耳。故用“乱判”二字为题,虽曰不涉世事,或亦有微词耳。但其意实欲出宝钗,不得不做此穿插,故云:此等皆非《石头记》之正文。” (13)第五回:“却说薛家母子在荣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如今且说林黛玉”,眉批:“不叙宝钗,反仍叙黛玉。盖前回只不过欲出宝钗,非实写之文耳,此回若仍续写,则将二玉高搁矣,故急转笔仍旧至黛玉,使荣府正文方不至于冷落也。”(戚本、蒙古王府本同)。 (14)第五回:宝玉、黛玉“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眉批:“此处如此写宝钗,前回中略不一写,可知前回迥非十二钗之正文也。”(同戚本、蒙古王府本)。 (15) 第五回:“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侧批:“‘又’字妙极!凡用二“又”字,如双峰对峙,总补二玉正文。” (16)第五回:在太虚幻境,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旁批:“正文”。(同戚本、蒙古王府本)。 (17)第五回:宝玉“只见那边橱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旁批:“正文,(点)题”(此批多数抄本共有,“点”字甲戌本无,据戚本、蒙古王府本补)。(戚本、蒙古王府本同)。 (18)第六回回前批:“此回借刘妪,却是写阿凤正传,并非泛文,且伏‘二递(进)’‘三递(进)’及巧姐之归着。”(靖本同) (19)第六回:“袭人待宝玉更为尽职,暂且别无话说”。双行夹批:“一句接住上回《红楼梦》大篇文字,另起本回正文。” (20)第六回:“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双行夹批:“从刘姥姥心中目中略一写,非平儿正传。” (21)第六回:“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双行夹批:“一段阿凤房室起居器皿家常正传,奢侈珍贵好奇贷(货)注脚,写来真是好看。” (22)第六回:周瑞家的批评刘姥姥:“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柔些------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夹批:“与前眼色真(针)对,可见文章中无一个闲字。” (23)第六回回末:“借刘妪入阿凤正文,‘送宫灯’写‘金玉初聚’为引。作者真笔似游龙,变幻难测,非细究至再三再四不计数,那能领会也?叹叹!” (24)第七回:周瑞家的女婿被人告到衙门,她女儿入荣国府要母亲向凤姐求情。女儿急躁不已,母亲周瑞家的却不以为然。这里有双行夹批:“又生出一小段来,是荣、宁中常事,亦是阿凤正文,若不如此穿插,直用一送花到底,亦太死板,不是《石头记》笔墨矣。”(同戚本、蒙古王府本等)。 (25)第七回:“周瑞家的自去无话”这里有眉批:“余问(阅)‘送花’一回,薛姨妈云‘宝丫头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则谓是宝钗正传。又至(出)阿凤、惜春一段,则又知是阿凤正传。今又到颦儿一段,却又将阿颦之天性,从骨中一写,方知亦系颦儿正传。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有之,一事启两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数之笔也!” (26)第八回:“至后日,又有尤氏来请,遂携了王夫人、林黛玉,宝玉等过去看戏。至晌午,贾母便回来歇息了。”双行夹批:“叙事有法,若只管写看戏,便是一无见世面之暴发贫婆矣。写‘随便’二字,兴高则往,兴败则回,方是世代封君正传。且‘高兴’二字,又可生出多少文章来。” (27)第八回:宝玉要去看望宝钗,“若从上房后角门过去,又恐遇见别事缠绕,再或可巧遇见他父亲。”旁批:“本意正传,实是曩时苦恼。叹叹!”(同靖本) (28)第八回:(宝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双行夹批:“这方是宝卿正传。与前写黛玉之传一齐参看,各极其妙,各不相犯,使其人难其左右于毫末。”(同甲辰) (29)第八回:在薛姨妈那里,黛玉为宝玉整理斗笠。夹批:“若使宝钗整理,颦卿又不知有多少文章。”(同甲辰) (30)第十四回回前批:“昭儿回,并非林文、琏文,是黛玉正文。” (31)第十四回回前批:“路谒北静王,是宝玉正文。” (32)第十五回: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二丫头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旁批:“四字有文章,人生离聚未尝不如此也。”(同己卯、庚辰、戚、蒙古王府)。 (33)第十五回:馒头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夹批:“前人诗云:‘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是此意。故‘不远”二字有文章。”(同己卯、庚辰、戚、蒙古王府)。 (34)第十六回回前批:“贾府连日闹热非常,宝玉无见无闻,却是宝玉正文。夹写秦、智数句,下半回方不突然。” (35)第十六回回前批:“极热闹极忙中,写秦钟夭逝,可知除‘情’字,俱非宝玉正文。” (36)第十六回:“这里凤姐乃问平儿:‘方才姨妈有什么事,巴巴打发了香菱来?’平儿笑道:‘那里来的香菱,是我借他暂撒个‘慌’(谎)”。甲戌侧批:“卿何尝谎言?的是补菱姐正文。” (37)第十六回:贾琏回答凤姐说:“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装了。”夹批:“如此故顿一笔,更妙!见得事关重大,,非一语可了者。亦是大篇文章,抑扬顿挫之至。”(同己卯、庚辰、戚、蒙古王府)。 (38)第二十五回:回后总批:“先写红玉数行引接正文,是不作开门见山文字。” (39)第二十六回:贾芸、红玉“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混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倒象是自己从前吊(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这里有侧批:“岔开正文,却是为正文作引。” (40)第二十六回,贾芸进来种树,拣了一块罗帕------“听见红玉问坠儿,便知是红玉的------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他的谢礼,不许瞒着我。’坠儿满口里答应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贾芸,回来找红玉,不在话下。”双行夹批:“至此一顿,狡猾之甚!原非书中正文之人,写来间色耳。”(庚辰、戚本、蒙古王府本同)。(同庚辰、戚、蒙古王府)。 (41)第二十六回回后批:“此回乃颦儿正文,故借小红许多曲折琐碎之笔作引。” 原载:《明清小说研究》2015年第三期 原载:《明清小说研究》2015年第三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