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少数民族文化的繁荣发展,是离不开女性的。其中,口头传统文化更是如此。傣族以其浩瀚的诗歌著称,有自己的诗歌传承人。在现代化的潮流冲击下,各地傣族的诗歌发展情况是怎么样的?无论是在有文字的傣族地区,还是没有文字的红河流域的傣族地区,诗歌的传承方式正在发生着改变。通过田野调查,发现女性在传承和发展诗歌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本文以德宏的傣剧演员和戏师,西双版纳的傣泐歌手“章哈”、新平花腰傣的“雅摩”为代表,介绍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傣族女性,她们在村落生活中对诗歌的不舍不弃,甚至逐渐成为传承传统文化的主角。 关键字:傣族、诗歌、女性传承人 解放初期,我国对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展开了摸底式的全面调查。从那时起,傣族就以她数量众多,内容丰富的诗歌而闻名。诸如《兰嘎西贺》、《孔雀公主》、《千瓣莲花》、《粘响》、《厘俸》、《娥并与桑洛》等优美的叙事诗一一出版面世,一度惊动学界,引来诸多关注和赞叹。新时代的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位处西南边陲的傣族也深受影响,傣族的诗歌如今又是怎样的发展状态呢? 从2006年起,笔者开始关注傣族民间诗歌的发展和传承情况,多次前往德宏州、西双版纳州、文山州马关县、玉溪市新平县、腾冲荷花乡和其他地区对傣族各支系进行实地考察,从中认识到傣族女性在诗歌,特别是在口头诗歌的传承和发展上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下文中,笔者分别以德宏、西双版纳和新平三地的傣族妇女为例,来介绍傣族女性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演绎和传承傣族诗歌的。 一、戏台上演绎人生的德宏傣家女子傣戏是集文学、音乐和舞蹈为一体的综合性表演艺术,跟叙事诗一样,深受傣族人民的喜爱。民众常把喜闻乐见的叙事诗改编成傣戏,以舞台演绎的方式来传承诗歌。根据史料,德宏州盈江县新城乡是傣戏的发源地,其附近的旧城、盏西、支那等乡镇也盛行傣戏演出。在盏西坝子的十几个傣族自然村,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傣戏班子,绝大多数的演员是中老年妇女。傣戏对她们来说,是劳作之余的精神生活和娱乐享受。 在笔者的童年记忆中,村里佛寺前的那片开阔场地就是一个戏台。那时的演员一律是男性,戏中的女角也是男扮女装。当夜幕降临,全村男女老少闹哄哄的围拢在佛寺前看戏。孩童的印象中,演员穿着古朴的戏服,背上插着彩旗,走几步又停下来或说或唱,简单的手势和看不太清的表情。只记得那暗黄的灯光下,四周晃动的人影和乐在其中的观众面孔……再次看傣戏,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民间的戏台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多数演员是女性,一般来说男人只是在舞台一侧负责敲锣打鼓和拉二胡。观众也发生了变化,只有老人们还看得有滋有味,旁边跑动着玩耍的孩童,其他年轻人和中年人已经被电视、电脑或电话给“俘虏”了。由于生活水平有了提高,各个村子都集资置办了新的乐器和戏服。但在内容上,人们还在演传统的戏目,例如《十二马》、《爷爷犁田,奶奶送饭》[1],也有改编自叙事诗的戏目,例如《阿銮弓关》、《朗忒罕》[2]、《娥并与桑洛》等,还有从外传来的故事,例如《西游记》、《唐王游地府》、《目连救母》、《岳飞传》、《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除了这些传统的戏目,人们也响应当下政策编写了一些新戏。例如,线帕村妇女常演的是禁毒防艾的新戏《瘾君子回家》,芒冷村妇女演的则是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二么挂灯笼》。下表是笔者2006年至2011年多次调查所了解到的五个村子的戏班情况,可作参考。从中可见,女性代替男性戏台上的角色,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现象。
德宏傣族民众喜爱诗歌和戏剧,在这样的社会传统中,村里常出现优秀的女性,她们写诗,改编剧本,成为民族文化不折不扣的传承者,也是当下驱动傣族诗歌发展的重要群体。盏西镇芒练就有一个出色的女子,她名叫龚小回,采访她的时候40岁左右。她年轻时是村里远近有名的歌者,有一副好嗓子。她可以随口唱出德宏各地傣族不同的40多种歌调。例如,情歌调的“哈秀”,歌唱十二月节气的“哈麻西双”,婚礼上的祝福歌调“哈金会”,瑞丽市傣族歌唱家乡和赞美自然的山歌调“哈同卯”,盈江县傣族的山歌调“哈勐腊”等等。全村人都知道她能歌善舞,还能讲故事。龚小回曾给笔者讲过50多个故事,有古老的神话和传说,各类阿銮故事[5],动物故事和笑话等等,腹藏故事如此多的女性是罕见的。据她介绍,在小时侯其兄长教她学习了傣文,所以只要有文本,她就能为大伙吟诵各种叙事诗,或者演唱傣戏剧本。她组织该村妇女出演《娥并与桑洛》,也曾到别村友情演出过。芒冷村的雷咩惠也是一个难得的女戏师。采访时70岁左右。在日常劳作之余,晚间就召集村妇们来家里,一句一句教她们学习傣文和唱傣戏。就在2011年的“三八妇女节”,笔者还参观了她们自编自演的《二么挂灯笼》(根据他们的介绍意译)。穿上节日盛装的村妇们在戏台上自信地唱着歌,雷咩惠则坐在她们身后,手拿剧本给演员们提词。当笔者询问谁是她的师傅时,她指向另一位86岁的老妇人,她同时也是本村的“雅摩”,负责各种神鬼祭诵,她以前却是一个很有名的歌手。戏台左侧有三位男子在敲锣打鼓,管理扩音器等设备。台下坐着一排排的观众都是女性。每当唱完一段,她们就热烈鼓掌。新城村的龚晓娣也是一个优秀的女子。她从小听着父亲诵读傣文诗歌长大,学习了老、新傣文,耳濡目染了父亲的诗歌创作。老人死后,大量的傣文经卷抄本就传到她手里。她喜欢阿銮故事,并改编《阿銮混盖》、《阿銮术帕利》、《阿銮三金叶》、《屯勐相兑》、《二么奈咪》[6]等,常常被其他村民请去做戏师。 在民间,与龚小回、雷咩惠、龚晓娣一样出色的傣族女子还有很多。不过,像她们一样掌握文字的傣族妇女人数较少,更多唱戏的妇女是凭借记忆力。2011年3月,笔者前往支那乡芒海村考察,在这里看到了村民在演古老的傣戏《爷爷犁田,奶奶送饭》。他们说,节假日期间,他们每晚到不同的村民家里演这个戏,目的是为住户驱邪求福。笔者看到,该戏班共九名演员,一律是40岁以上,而女性占了一半。演完《爷爷犁田,奶奶送饭》,将不吉之物“犁”出家门后,他们又演了《冒弄养》,这是一场古老情歌的对唱戏。故事说的是三位姑娘到山林里采集野菜,邻村一位英俊小生被姑娘们的美貌吸引,于是前来对歌求爱。只见三个女演员共聚在一把黑伞下,向前走三步又停下来唱歌,如此反复。有两位男演员在她们旁边绕着圈走,他们扮演的是本村男青年在“守护”自己村的姑娘,以免“肥水流了外人田”。演戏几乎没有什么道具,演员的动作也很简单,对唱的情歌曲调也很单一,夜晚昏黄的灯光下基本看不清演员的表情。看来,重要的是所唱的内容,而不是表演的形式。四周坐满的观众几乎都是老人,她们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妙处呵呵大笑。笔者看到,男演员手里拿着戏本唱,而这三个女演员完全靠记忆唱了上百句的歌。旁边有一位戏师,手拿着戏本时而给她们提个词头儿。 傣族女性不仅在民间戏台上逐渐代替了男性,唱响傣族的诗歌,演绎动人的故事,在其他人生舞台上她们也传承和发展着傣族诗歌。一年四季,逢年过节,傣族女人总是穿上节日盛装,用歌声赞美生活,祝福彼此。例如,如果一个村子举办“摆帕腊”(迎迓佛像庆典),或举办“摆广母”(拜供佛塔庆典),其他村子肯定盛装前来祝贺,送来贺礼。届时彼方敲锣打鼓,唱歌祝福,我方还礼对唱,你唱罢我上场。又或逢泼水节,傣族妇女上山采花时,总要放开嗓子唱唱山歌,表达过节的喜悦。在此不提德宏歌舞团专业的歌手,仅在傣族民间,确实有很多这样的女性。例如,新城乡芒弄村的寸小来、金小顺都是小有名气的民间女歌手。在盈江县、梁河县、腾冲县各地的各种节庆场合,都能看到她们自信唱歌的身影,听到她们悠扬嘹亮的歌声。傣族民众非常喜爱这些民间歌手,村里的广播常常放她们的歌,集市上也有出售这些民间歌手的光碟,民众常常围观抢购。 现实生活所迫,德宏傣族年轻人往往外出打工,农村里留守的大多是老少妇孺,传统也面临着代际传承的历史挑战。在这个社会背景下,女性的社会责任更显得极为关键。可以说,女人们的信仰和情感温暖着村寨,她们五彩缤纷的盛装点亮了村寨生活,她们的歌舞欢庆唤醒了村寨生机。总之,正是她们对传统的不舍不弃,使傣族的文化和诗歌在时代浪潮冲击下不断延续。傣族诗歌在现代化的今天依然生机勃勃,傣族妇女的文化情趣和精神追求都起着重要的作用。 二、传唱叙事长诗的西双版纳女“章哈”西双版纳的傣家人常说,“章哈就像盐巴,没有他们生活就不甜了”。 2011年的3月,笔者前往西双版纳大勐龙镇的傣族村寨对章哈进行了短期考察。当我沿着木梯走上杆栏式楼房时,听见屋内传来热闹的笑声,还有一连串跌宕起伏,婉转清脆的章哈歌声。只见宽敞的堂屋内,大伙儿正围坐在电视前观看“贺新房”仪式的纪录片。画面中,橄榄坝有名的女章哈玉光燕正在唱歌。原来,就在几周前,一位村民盖起了两层新楼,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贺新房”仪式,白天请僧人为新居诵经祈福,傍晚请章哈玉光燕和她的搭档前来唱歌助兴。电视上的玉光燕非常美丽,脸庞如同皎洁的月亮,饱满而光洁的肌肤犹如糯米般圆润,束着西双版纳傣族妇女特有的“半月偏髻”,右耳后垂下一束鲜花来,美极了。只见她端坐在厚厚的垫褥上,左手中的一把墨绿色折扇遮住了下巴,右手握住话筒,低着眉眼专心地唱着歌,歌声婉转、抑扬顿挫。四周围满了听众,听到妙处,大家就“水水水”的欢呼,并有人走上前去,将钱财礼物塞入章哈那握着扇子的手上。 “章哈”在傣族诗歌发展史上功不可没,“章哈”曲艺是西双版纳傣族的一个文化名片。“章哈”是傣语,一方面指能传唱诗歌的匠人,这些匠人已成为一种职业歌手;“章哈”也指一种口头演唱的曲艺形式。在西双版纳,每逢贺新房、升和尚、小孩满月、结婚、赕佛等节庆场合,傣族民众都要请章哈来演唱。“章哈”演唱有笛子伴奏,一唱一吹组成搭档。吹笛子的师傅多数是男性,但唱歌的“章哈”不限男女。 章哈又可以分为对唱和独唱两种形式。如果在山林野地游玩,或在各类大型节庆场合上,常见男女章哈对唱,一问一答。一般是女章哈提问,男章哈回答,对方又问,我方再答。回唱不上来的就显得不够水平了,一来一去的赛唱甚是精彩,听众们也能从中听出双方的高下。在传统的社会中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章哈体制,历史上最高级别的是“章哈勐”,是当时官方封的一种文官。除了民间常见的情歌对唱,更重要的是,章哈还承担着傣族叙事长诗的传承任务。他们常在贺新房、升和尚、祭祀寨神勐神、祭寨心等活动上唱民众喜欢的篇目,例如《召树屯》、《嘎迫》、《捧尚罗》、《维先达腊》等等。由于叙事诗篇幅较长,通常是两个章哈轮流对唱,共同完成。一般要唱通宵才能唱完一本长诗。 玉张是大勐龙镇芒景湾村的章哈。她从小就喜欢唱歌,羡慕被众星捧月般的章哈。于是她就立志学习章哈演唱,长到小姑娘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附近村寨间小有名气的歌者了。结婚后,由于丈夫的反对,于是就停止了歌唱。再后来因为家庭的经济压力大,在获得丈夫的同意和支持下,她决定再出来唱歌。1990年,她正式拜了一个老章哈为师傅,由于基础好,几个月后她已经可以在村社的大型活动场合中公开演唱了。自此后其经济收入逐渐增加,如今家里已经盖起了一座新式小楼房。章哈的演出,一般是通宵达旦的,这对40多岁的女子来说,必定消耗许多精力,于是前几年她就病倒了,病好后就没有继续唱歌。玉张说,要成为一个“章哈”最好是先学会傣文,能看懂诗歌文本,这样进步就很快。因为懂得傣文,玉张可以用简单的符号来辅助记忆那些长篇的诗歌。然而,有许多女章哈并不懂傣文,只能听师傅教唱一句她跟着学一句,或者听录音来模仿练习。章哈的传统是,必须脱稿口头演唱,那些长达几千上万行的诗歌,也必须牢记于心。 据村民们说,如今的章哈人数在增多,但是唱得很出色的并不多。在新一代的章哈中,女性的比例在上升,村民们也表示,女章哈很受民众欢迎。分析其历史原因,大概是西双版纳傣族的传统发生了一些变化。过去的传统习俗是,傣族男子要入寺为僧修习一段时间。傣族男童从七、八岁被送入佛寺当小沙弥,待到成人后要么留在佛寺继续深造,要么还俗成家务农。在佛寺学习期间,他们不仅学习傣文,诵读佛教经典,同时也学习傣族传统的历史和诗歌等等。到达大佛爷僧阶的人还俗后被村民尊称为“康朗”,饱读佛经的他们有的加入“章哈”的行列。大家熟知的康朗甩、康朗英就是西双版纳有名的两位章哈,他们都是还俗的僧人。总的来说,由于传统上傣族男子可以入寺学习,因此在以前的章哈队伍中,男性占绝大多数。如今,大部分傣族儿童进入学校接受国家九年义务教育,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识傣文,不懂阅读傣文经典,男性章哈的比例自然也就下降了。 章哈的曲目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村民说,如今能唱长篇叙事诗的章哈并不多,反而是来自缅甸的一些傣族章哈还能唱那些古老的史诗。勐龙镇集市上有不少出售章哈歌碟的小摊,有专门刻录和出售章哈磁带的老人,笔者曾经一一询问那些光碟、磁带中的章哈是谁,家在哪里,唱的是什么内容。发现在数量众多的歌碟、磁带中,大多数内容是节日“摆场”、贺新房、升和尚、结婚等场合上唱的赞歌、祝福歌和情歌。偶尔可以发现一两个唱叙事长诗的歌碟和磁带,例如《千瓣莲花》、《嘎迫》,但是演唱的章哈都是来自缅甸的傣族。 三月的西双版纳已是艳阳高照,这段时间也是傣族村民拜佛塔的时节。笔者随同村民参与了两个村寨的“赶塔”(拜佛塔)活动,从中深刻体会到西双版纳傣泐女性的魅力,以及她们在民族文化传承上的重要角色。但凡来到大勐龙,就必定惊讶这里的女子如此婀娜多姿,优雅动人。你会发现盛装打扮来佛塔下虔诚祈祷的一波波女子,也会看到在摆场上出售民族餐饮和手工艺品的勤劳妇女,可以听到他们围观抢购章哈歌碟的那些活泼的对话,也可以欣赏节庆舞台上自信地歌舞表演的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她们曼妙的身姿,是西双版纳傣族村寨一道道美丽的风景,如果缺失了这些女人,傣族民间生活就失去了优雅韵味。 三、吟唱巫歌和小调的花腰傣妇女居住在云南省玉溪、红河一带的傣族,由于其美丽的服饰而被外人雅称为“花腰傣”。与西双版纳和德宏两地的傣族不同,花腰傣各群不信仰佛教或道教,也没有使用傣族文字,其历史文化都通过口头形式代代相传。从巫婆吟诵的巫歌,到村民随口哼唱的小调,从日常的原始宗教仪式祭诵,到一年一度的赶花街、跳月亮姑娘等活动,花腰傣妇女在传承习俗和古老歌谣上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傣雅支系可谓是花腰傣的典型代表之一,他们主要聚居在新平县漠沙镇。当进入傣雅村寨,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时,常可以看到村民举行的叫魂、驱邪仪式痕迹。笔者就曾见过,路边有一瓷碗立在三个小石块上,里面放着几块食物,瓷碗旁边有鲜花和几角钱。村民说,瓷碗象征着煮饭的锅,人们烹饪美食以饷各路神鬼,并用钱财收买和驱赶它们。傣雅认为人有多个灵魂,常说“三十个灵魂保身,九十个灵魂护体”,这些灵魂可以离开身体在外游荡。受到惊吓后灵魂可能丢失遗落在河边山谷,也可能贪恋爱情不肯回来,还可能是被神鬼“抓到天上去当兵”了。如果遗失了其中一二个魂,人就会感到虚弱无力,丢失所有的灵魂,人就会死。因此,傣雅人不仅一年四季在手腕脚腕上系上红绳,以便“拴住”灵魂。村民一旦生病医治无效,他们就请雅摩来做仪式,念诵一整天的巫歌。你若在花腰傣寨中小住,就很可能亲耳听到诵唱的巫歌,内容叙述了雅摩寻回丢失灵魂的过程。2010年8月,笔者在漠沙镇感受了一次傣雅的叫魂仪式。上索铺的一个村民身体不适有一段时间了,打针吃药都不管用,于是请曼勒村的雅摩前来叫魂。只见她坐在祭桌前,拿一把红羽折扇,眼睛微闭,似处无人之地似地唱着歌,曲调很单一。在停息的空挡,她告诉我们,男主人之所以生病,是他的一个魂丢失了。后来,雅摩派出的神在“勐招兵招练”(冥界练兵的地方)找到了男主人丢失的灵魂。[7]或者我们可以将雅摩的歌理解成一个“寻魂故事”:她将供养的神派出寻找丢失的魂,它走了十来个“勐”,分别是“勐阴天”,“勐晴天”,“勐刮风”,“勐雷电”,“勐彩虹”,“勐达能”[8],“勐秋千”,“勐管绶”[9],“勐森林”,“勐招兵招练”,“勐少多航那”[10]。派出去的神前往这些无形的“勐”,它遇到各种“景象”,走入不同“地域”,遇到各类“神鬼”,并和它们对歌洽谈,期间还递烟敬酒献槟榔等等来收买那些守卫、扣押丢失灵魂的“神鬼”,直到将丢失的魂安全领回家雅摩才算达到这次仪式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雅摩唱的巫歌是一种简单的“叙事歌”。这种巫歌具有特定的曲调和内容,并非为了娱乐消遣,而是一种原始宗教仪式的文本,对当事人来说具有现实意义。 傣雅村寨有许多这样的雅摩,她们大部分是40岁以上的妇女,已经脱离田间农作,平日负责为村民叫魂、驱鬼等与原始宗教相关的祭诵仪式。可以说,她们为村民的精神安宁做出了某种意义上的贡献。除了这些供养神位的雅摩外,大部分的花腰傣妇女也多少能念几句简单的祭词。 “赶花街,唱小调”是新平花腰傣的传统盛会。传统上每年五月左右,各地花腰傣就开始赶花街,那是青年相互认识,谈情说爱、挑选情侣的时节。那时,各村寨的姑娘穿着盛装,头戴鸡枞帽,腰上缠着秧箩,里面装着糯米、烧田鳝和咸鸭蛋饭。这些美丽的姑娘一群群走在路上,大胆的小伙子用眼四处物色意中人,姑娘们也在鸡枞帽下偷瞄对方。看对眼的就三三两两落座在幽静的大树下对唱情歌,女子给心上人喂秧萝饭。他们唱的情歌小调,内容主要是夸赞意中人的美貌和诉说自己的思慕之情,男女双方皆可挑歌逗唱,如果对方心里有意,就会以歌回应。花腰傣的“小调”内容有一定的程式,词句简单,曲调单一,学起来并不难。在以往传统的社会,傣族青年以歌会友,谈情说爱。姑娘通过唱歌来挑选夫婿,会唱歌的小伙子是最受欢迎的人。 除了“五月赶花街”外,许多花腰傣群体还有“跳月亮姑娘”[11]的习俗,那纯粹是妇女的活动。在三月底至四月初,十五月圆之夜举行。届时,全村妇女穿上盛装聚集在寨门空旷之地。她们做好一个人偶,也给它穿上花腰傣衣服。在月光下,妇女们围着假人跳舞,迎接天上的精灵下来附身在她们身上。当神灵附在村妇身体时,似乎有神灵在她们耳边低语,告诉她们歌词和曲调,于是就开始唱歌。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女子加入舞蹈和歌唱的行列。那些神灵似乎也分男女,被附身的妇女便自动分成一对对情侣,她们就像情人一样手挽着手,开始对唱情歌,唱的也是花腰傣小调。那些被男性神灵附身的妇女自然用小伙子的语气说话和唱歌,向“情妹”调情,表现出男子的大胆和主动。而被女性神灵附身的女子则表现羞涩而温柔。在月夜中,各路神灵降临附在村妇身上,互唱情歌表达思念与爱慕。这些月夜下歌舞的花腰傣妇女似乎丧失了自我,在毫无自我意识的情况下扮演着一对对谈恋爱的神男神女。当活动接近尾声,那些降临的神灵一一升天离去,那些被附体的妇女逐渐恢复自我意识,才从旁观者那里听说自己刚刚几近癫狂的行为和煽情肉麻的情歌,不免惊讶和大小不已。这种“跳月亮姑娘”活动,一般是在撒秧种稻的前期。花腰傣妇女演绎的这番神灵之间的虚拟爱情,或许是一种交感巫术,通过模拟男女的恋爱目的在于庄稼的丰收。她们虔诚地认为,举行了“跳月亮姑娘”,种下去的稻谷就能长得好。妇女们唱的情歌小调是这个活动的重要部分,算是仪式的诗歌文本。由于日常生产生活的需要,大多数花腰傣妇女都能随口哼唱几句小调。可以说,正是因为女人们的信仰和喜爱,花腰傣的这类传统习俗才得以延续,而仪式中的诗歌也能世代传承。不过,随着现代化生活的冲击,能唱花腰傣民歌小调的人越来越少了。 总体来说,少数民族文化的繁荣发展是离不开女性的,口头传统文化更是如此。如果说傣族社会是一棵繁盛的榕树,男人是坚强的树干,那么女人就是使之茂盛生机盎然的枝叶,她们承载着傣族社会的生命力。只要到傣族村寨走一走看一看,就不难看到,上山下田洗衣煮饭的是妇女,讲述神话故事唱歌跳舞的是妇女,走亲访友团结互助的是这些活泼的女性,叫魂唱戏祭诵驱鬼的仍是女性。可以说,在傣族社会中,女性掌握着传统社会的节气,她们知道什么时候做乌米饭或黄米饭,什么时节和地点唱什么歌。希望大家更多关注女性对民族文化传承的问题。 [1] 傣语称《卜腾那,丫送豪》,也译为《公孙犁田》。 [2] 在其他地方的异本有《孔雀公主》、《召树屯》。 [3] 这些戏目名称是演员提供的,或有音译的出入。 [4] 由于戏师外出打工,此戏班如今已解散。 [5] “阿銮”是傣族人民心中具英勇、善良、美貌,又集福气一身的男子,他常常是佛祖或天神下凡的化身,投胎为动物或人所经历的各种故事就是“阿銮故事”。 [6] 这些叙事诗的名称都是根据龚晓娣介绍的傣语音译,可能在别处有出入。 [7] 傣雅人的观念中,鬼界的鬼与人界的人一样生活,也有军队。 [8] 村头村尾的水台,供人洗手洗脚的地方。 [9] 用三块石头支底架晚的小锅,底下烧火煮食物给鬼食用的地方。 [10] 少男少女玩耍的地方 [11] 花腰傣的支系多而复杂,并非所有的花腰傣都有此活动。 本文原载《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10月第28卷第5期,第26-30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