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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惠泉]满族说部:北方民族生活的百科全书

http://www.newdu.com 2017-10-27 《社会科学报》 周惠泉 参加讨论

    满族说部,是满族及其先民传袭古老的一种民间长篇说唱形式。满语称“乌勒本”(ulabun),汉译为传或传记之意。其形式与内涵迥异于听讲普通民间故事,多由族中长者嗽口焚香选讲族藏说部,常配以铃鼓扎板,夹叙夹唱,意在说“根子”、敬祖先、颂英烈,听者谦躬有序,倍显肃穆。考其源,盖出于满族氏族对祖先英雄崇拜观念之高扬。在漫长历史进程中,满族各氏族,都凝结和积累有精彩的“乌勒本”传本,如数家珍。满族讲唱说部靠口耳相传,主要在氏族内传咏,代代相承。最早大多用满语说唱,只是清中叶后满语渐废,逐渐用汉语并夹杂一些满语讲唱。满族说部内容凝重,气势恢弘,包罗氏族部落兴亡发轫、蛮荒古祭、开拓建业、英雄史传等,是北方民族生存生活的百科全书,丰富了我国北方历史文献记载之不足,对于民族史、疆域史、民族关系史研究,及至人文学和民俗学研究,都是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为此,吉林省从上个世纪八十年初开始抢救满族说部,积累了大量资料。
    价值:具有文艺学、历史学、民族学、民俗学、宗教学等多方面的价值
       满族说部作为“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出现,对于中国文学的学科建设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中国文学的内涵原本博大精深、无比丰富,其中既包括书面文学,也包括口头文学;既包括汉族文学,也包括少数民族文学。但是以往的文学史著作基本上属于汉民族的书面文学史,少数民族文学、特别是少数民族口头文学长期以来备受轻视和冷落。而满族说部可谓兼具口头文学和少数民族文学的双重品格,因而对于二十一世纪构筑中国文学史的完备框架和创新体系十分珍贵、非常重要。满族说部二十一世纪伊始在全球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热潮中骤然崛起、闪亮登场,将推动中国文学史的内涵和架构与时俱进地呈现书面文学与口头文学兼备、汉民族文学和少数民族文学并重的新的发展趋势;与此同时,由于满族说部具有文艺学、历史学、民族学、民俗学、宗教学等多方面的价值,其抢救和研究还将为保持人类文化的多样性作出重要贡献。
    口承传统与书写传统的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问题。诞生于二千年以前的儒家经典《周易》一书,即有“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易·系辞上》)的说法,指的是文字与语言难以完整准确地表达思想,实际上已经开始接触到口承与书写关系这个十分微妙的问题。此后魏晋玄学家关于言、意关系的不同认识,虽然忽略了“书不尽言”的一面,而对于“言不尽意”的命题却引发了三国魏荀粲、西晋欧阳建等人所进行的为后世文人学士津津乐道的针锋相对的热烈讨论。东晋诗人陶潜《饮酒》诗其五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诗句则是对“言不尽意”所作的形象化的传神描述。与我国不同的是,欧美等西方学术界关注的热点,则与中国的玄学家有所不同,主要侧重于“书、言之辨”,而不在“言、意之辨”。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起,他们即对“口承—书写”的关系进行了更为广泛、更为尖锐的论辩。美国古典学学者米尔曼·帕里(1902—1935年)和他的学生阿尔伯特·洛德(1912—1991年)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初创、以后渐趋完善的“帕里—洛德理论”即“口头程式理论”,是通过对口传史诗的解读以及相关的田野调查而创立的口头传统理论。这一理论主要形成于对千百年来争论不休的“荷马之谜”的创造性探索。帕里、洛德师生从分析已经由文字固定下来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文本入手,接着又深入前南斯拉夫民间就活态口传史诗进行田野调查,以便对自己的原创性发现加以验证,从而完成了这一重大理论的建树。目前口头程式理论已经传遍世界的各个角落,在100多种语言口头传统的研究中得到运用。由于帕里、洛德的杰出贡献,则使口承传统具备了较为周严的学科体系特征。帕里、洛德师生是通过把口头诗歌的概念应用于荷马史诗文本大量程式化用语的分析归纳、破译研究,揭示了口传史诗的口述性叙事特点和独特的诗学法则,将荷马史诗的诞生推回到文字出现以前的口述时代,对于以往古典学学者的思维定势和僵化观念发起了石破天惊的猛烈冲击,尤其令这些学者瞠目结舌的是,在西方古典文学中一直享有崇高地位并辉耀千古的伟大诗人荷马,竟会是一个目不识丁、流浪行吟的民间艺人!
    实际上民间口头文学、包括各民族的英雄传说、英雄史诗是文学宝库中非常珍贵的一部分,它们对于作家书面文学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为古今中外文学的健康发展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感触媒和力量源泉。满族说部在口头文学与书面文学互动互补、少数民族文学与汉族文学相激相融中彰显于世、受到瞩目,必将极大地提升民间口头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可或缺、日显重要的突出地位,有力地推动中国文学史的架构实现由场域狭小、内涵单一的传统模式向视野开阔、多维多元的科学体系的转型与跨越;与此同时,满族说部的挖掘采集和探索解读,其意义还将远远超出文学学科本身,使包括文学研究在内的学术研究格局和定制由单纯关注书写传统而转为书写—口承传统兼而有之的重大改变。
    分类:四类:窝车库乌勒本、包衣乌勒本、巴图鲁乌勒本、给孙乌春乌勒本。
    满族说部的称谓,源自满语“乌勒本”,译作汉语当为“传”、“传记”之意;由于清朝中后期满语渐废,便改用“满族说部”或“英雄传”的名称。与之相应的,讲唱说部也大多运用汉语,偶尔夹杂某些满语成分。满族说部的艺术形式,经历了一个由简到繁、由短到长的发展过程。最初主要在氏族内部口传心授,满族日常生活中须臾不可离开的一缕缕鬃绳的纽结、一块块骨石的凹凸、一片片兽革的裂隙,都刻述着氏族内部数不尽的非凡经历和英雄壮举,从而形成了说部最古老的形态。
    说部艺术形式具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生动的人物形象,说唱结合,以说为主,有时也伴有讲唱者模拟说部中人物动作的生动表演。满族民间俗语所谓“要有金子一样的嘴”,乃是对于擅长讲唱口头文学和说部作品的代表性传承人最大的褒奖和最高的夸赞。就氏族而言,讲唱说部并非单纯的娱乐和消遣,而是追念氏族先人业绩、传承“民族文化记忆”的最好行动。因而讲述的过程被阖族看成神圣而隆重之举,往往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或萨满讲唱。开始之前要焚香漱口、祭拜神灵,而后虔诚讲唱,气氛神圣肃穆。听众则要严分辈份,谦恭有序。可见满族的“讲祖”、“颂祖”活动同氏族内部的祭祖习俗密切相关,乃是满族传统文化中最稳定的因素,承载着氏族对自然、社会的认识和对祖先、英雄的崇拜。经过漫长的发展过程,久而久之赞语颂文终于演变和升华为篇幅浩瀚、雄浑壮阔的说部艺术,把北方民族口头长篇叙事文学推进到新的境界。满族说部具有极其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和十分广泛的社会生活内涵,乃是满族及其先世社会史、氏族史、家庭史的浓缩与剪影,属于民族精神、民族智慧无比丰富的载体。由于其中蕴含着博大精深的知识体系,因而堪称北方民族生活的百科全书。
    据近年来我国的民间文化工作者通过田野调查的初步掌握,满族说部就内容看大致包括以下四种类型。
    第一类为窝车库乌勒本,俗称“神龛上的传说”。这类说部主要来源于各姓满族珍藏的萨满神谕、萨满记忆。如黑龙江爱辉地区流传的《尼山萨满》、《西林大萨满》、《恩切布库》,和黑水女真人的创世神话《天宫大战》、东海女真人的创世史诗《乌布西奔妈妈》等,便是典型代表。流传在乌苏里江以东锡霍特山麓的创世史诗《乌布西奔妈妈》原为满语韵文,可诵可唱,表现的是部落时代的战争风云,从形式和内容看都属于地地道道的萨满英雄史诗。史诗的主线是以能够未卜先知的东海哑女成长为英名盖世的女萨满,经过打拼奋斗,征讨四方,终于成为七百噶珊(部落)的首领。最后部落强大了,人民幸福了,无忧无虑、和谐和顺的局面形成了,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实现了;而乌布西奔妈妈却为此熬尽心血,付出了终生的代价,最后满意地合上明亮的双眼。但是在北方民族人民的心目中,乌布西奔妈妈是永远不死的,至今仍然在活态的口碑中流传。
    第二类为包衣乌勒本,即家族传、家族史。这方面的说部在满族诸姓家族中至今时有发现。比如吉林省长春市赵姓家族的《扈伦传奇》,黑龙江双城马亚川承袭的《女真谱评》、《海宁南迁传》,黑龙江爱辉富氏家族的《顺康秘录》、《秋亭大人归葬记》、《东海沉冤录》,黑龙江宁安富英仁传承的《东海窝集传》等。其中《东海窝集传》乃是流传于黑龙江宁安深山老林中的窝集人的作品。“窝集”为满语“稠密森林地带”的意思,而窝集人即野人女真。所谓“野人女真”,是生活在原始森林中即大山深处的“林中之人”。宁安地区四周环山,中间属河谷平原,与外界相对隔离的特殊地理环境为满族说部的保存流传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也使《东海窝集传》成为满族说部中具有原始活力的代表性作品,堪称研究满族原始思维及其审美观念的活化石。
    第三类为巴图鲁乌勒本,即英雄传。这部分作品的内容十分丰富,可以分做两大类,一是真人真事的传述,二是传说人物的演义。前者如黑龙江宁安地区富察氏后裔傅英仁承袭讲述的《萨大人传》,以及《两世罕王传》(又名《漠北精英传》)、《金兀朮传》、《忠烈罕王遗事》、《双钩记》(又名《窦氏家传》)、《雪妃娘娘和包鲁嘎汗》、《鳌拜巴图鲁》、《松水凤楼传》、《黑水英豪传》等;后者如《乌拉国佚史》、《佟春秀传奇》等。其中《雪妃娘娘和包鲁嘎汗》记录了清朝开国皇帝努尔哈赤家族通过与蒙古贵族联姻、团结蒙古族共同建设大清王朝的历史故事,反映了各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共生共存、互动互补的发展过程,为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谱写了一曲响彻云霄的赞歌。整个作品情节曲折,引人入胜,达到了颇高的艺术水准。
    第四类为给孙乌春乌勒本,即说唱传奇。这些说部主要歌颂各氏族流传已久的英雄人物。如著名的爱情传说《红罗女》及其不同传本《比剑联姻》、《红罗女三打契丹》。《红罗女》流传在黑龙江省镜泊湖附近地区,其变体《比剑联姻》、《红罗女三打契丹》则流传在黑龙江省牡丹江一带,而在吉林省东部的敦化等地区又有《银鬃白马》、《红罗绿罗》的不同传本。上述同一母题而变体纷呈的状况,属于民间口头文学通常所说的“变异性”。满族说部作为口耳相传的民间文学形式,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上动态地传承着,因而带有立体性的三维空间、甚至四维空间的特点是不奇怪的。这是民间口头文学同作家书面文学创作方式的根本区别所在,也是民间口头文学永不衰竭的活力所在。
    保护:静态保护和动态保护。
    作为列入国家级名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满族说部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国的民间文化工作者在满族聚居区通过田野调查发现的口传叙事性长篇说唱文学。据初步掌握,目前尚有三十余部说部作品存在于满族民间,已经记录整理的仅有十一部。由于满族说部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承的,因而传承人对于说部作品的活态保存十分重要。但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田野调查中得知,这些传承人多为年过六旬的老人,当时尚有二十余位健在。2002年黑龙江省东吴县沿江乡四季屯78岁高龄的何世环老人,还能用流利的满语讲唱《尼山萨满》(见图),不过其他传承人都用汉语讲唱。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至本世纪初,满族说部的传承人已有十七、八位相继谢世,濒危状况相当严重。立即采取措施迅速抢救、有效保护这份珍贵的民族民间文化遗产,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通过总结人类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实践可以看出,保护的方式大体说来不外两种,即静态保护和动态保护。前者是以往保护工作惯用的方式,后者是国内外着力攻坚的新的方法。
    我们认为,口头文学属于集体创作,凝聚着民间的集体智慧,承载着千百年来形成的道德观念、精神需求、价值体系,具有潜移默化的法约性,构成一种无形的行为规范,对于子孙后代的行为方式不乏引导作用。有鉴于此,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以一种自然的形态生存,最理想的保护方式就是使其继续存活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传承于人们的口耳之间,也就是俗语所说的“活鱼还要水中看。”但是在我们国内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动态保护刚刚起步,亟须在具体操作中发扬首创精神,摸索可行的做法、探寻成功的经验。为了在满族说部的保护中实现这一目标,必须创造两个条件,一是要有动态传承的适当环境,二是要有动态传承的后继传人。应该按《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纲要》的精神,尽快创立满族说部的文化生态保护区,以便为满族说部的口头传承和持续性保护提供宽松的生存环境;与此同时,还应加大对满族说部代表性传承人的保护力度,提供切实有利的条件保证满族说部能够以师带徒活态传承。
    除了动态保护的原则以外,静态保护的原则也是不可偏废的。新的发展时期以来,由文化部、国家民委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联合发起的“十部中国民族民间文艺集成志书”的编纂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成为我们国家对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全面普查、及时抢救、系统整理的一次最为壮观的文化工程。仅以民间文学为例,从1984年至1990年,全国约有200余万基层文化工作者参加普查工作,搜集民间故事184万篇,民间歌谣302万首,民间谚语478万条,总字数超过40个亿,将许多处于濒危状态的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以文字记录的方式成功地抢救下来。至于对满族说部的静态保护工作,到目前为止文字记录的成绩也相当可观,已经抢救记录、正在整理成文的十一部说部作品其篇幅已达600万言之巨。就口头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满族说部的保护方式而言,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与互联网的发展,在语言、文字、图像共同传递信息的所谓“读图时代”,静态保护也要有所创新。应该把录像、录音、摄像引入保护工作的始终,对于满族说部进行立体的记录,以便完整而恒久地保留其活态存在情况下的原真性面貌。
    《乌布西奔妈妈》节选
    《乌布西奔妈妈》在讲述主人公降生的情景时称:
       她像山雀说话一样聋哑
    像海狸鼠出世一样呆傻
    可冰雪消融三次
    她就能下海抓蟹
    她就能上树取鸟蛋
    黑云来了她说海啸
    黑潮来了她说飓风
    卡丹花冒出土地她说瘟疫
    吉伦草发香了她说客来
    她是东海女神奥姆妈妈的娇女
    她是天神塔其布离星辰的小妹
    举奉她为阿格济(满语:小)女萨满
    三岁的乌布西奔
    便如吉星叱咤风云
       而当乌布西奔妈妈用一生的心血与汗水把家乡变成人间乐园时,史诗唱道:
       乌布林毕拉(满语:小河)是天女的玉带
    飘摇延伸到白云和红霞的天际
    貂帐像河岸边的千朵梅花
    狍帐像林莽中的百朵银花
    德顿骏马的蹄声盖过江涛
    刷延骏马的长鬃赛过云海
    福禄绵长的乌布逊噶珊(满语:部落)
    太阳的骄子,苍天的恩赐
    无忧无虑地住着七百部落
    《乌布西奔妈妈》以波澜壮阔的气势记述了满族先世东海女真乌布逊部落的一位女萨满—乌布西奔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热情讴歌了她一生为氏族部落呕心沥血,最后统一东海诸部,开拓东海海域的丰功伟绩。从《乌布西奔妈妈》雄浑的内容、漫长的历史跨度、磅礴的诗韵和丰富的原始文化内涵看,她无疑是一部英雄时代的杰出作品,是一部北方罕见的民族史诗。史诗的主人公乌布西奔妈妈具有部落大萨满和罕王的双重身份,其一生的活动以萨满的神事活动为主线。萨满教的思想观念及萨满文化的诸多方面渗透于史诗全篇,并成为其精髓。《乌布西奔妈妈》是一部典型的萨满英雄史诗。史诗蕴含着丰富的神话母题,营造着一个神奇的神话世界,展现了先民的思维特征。因此,《乌布西奔妈妈》又带有浓厚的创世史诗的意韵。(作者单位: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周惠泉  摘编:邬伟民)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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