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影子银行》的成功不仅仅在于其强烈的现实性,而且更在于作者是在将人物的财经和金融活动作为文学审视的对象来处理的,在袁亚鸣看来,人们在影子银行里的搏奕,并不单纯是一种经济行为,同时也是一种精神行为。一切精神现象将在这个地方得到浓缩和放大。人们一般会认为经济行为就是利益驱动的结果,动机来自欲望。但袁亚鸣要告诉我们的是,与欲望和利益相伴随的还有精神。比方亚东,显然是少年时代的抬会经历刺激了他,当年他帮一个抬会的会主叶腊梅做些事,还认叶腊梅做寄娘。当叶腊梅因为抬会失败被处以死刑后,他痛苦地喊道:“娘,你死得冤!我要当一个银行家,为你!”亚东从此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银行家这个理想上,他的许多行为在常人看来都不可理解。但亚伟能够理解他的哥哥,在亚伟看来,亚东一直专注于影子银行,是“一个最终没有在现实生活里找到至亲至爱的人”转换了他表达爱的方式,把爱转换成一种“专注”,而这样的转换“同样是强大,甚至是感人的”。小说反复写到亚东最痛恨女人,开始我还不太明白作者为什么要如此设计他的人物,但读到后来,亚东只是为了满足相恋女人秋秋当行长的愿望而作出收购美国大班岛银行的决定,我就明白了,其实亚东痛恨女人不过是他将爱变成专注于银行家的一种表现而已,但他又不能真正熄灭他内心的爱情火种,一旦爱情之火燃烧起来,就有可能让他的头脑发烧,他的精明的金融思维也会错乱起来。袁亚鸣从影子银行中发现精神现象,并试图梳理出一条条清晰的精神轨迹。比如影子银行中的道德和信仰。从叶腊梅到李健,再到亚东、亚伟,民间的抬会形式仿佛在进行接力跑式的,始终有人接过那根烫手的接力棒,继续向前奔跑。为什么抬会能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也许不仅仅是因为社会经济活动的需要。当亚东得知李健还在替死去的叶腊梅还钱时吃了一惊,李健则告诉他,抬会之所以能持续几百年继承下来,就因为它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信用体系,它的信用不是靠什么制度和法律来维系,靠的“是良心,还有亲情”。后来,亚东对此有了更深的体认,他曾以自己的体认开导亚伟,说在影子银行的行为中免不了牺牲,但牺牲是一种继承,也是一种荣誉,“因为声誉而继续,因为有了继承,声誉才一直可以延续,值得一茬茬的人继承下去”。所以,这又是一部关于影子银行精神现象分析的作品。 《影子银行》的叙述也很特别。小说基本上是现实主义的叙述方式,但明显又糅进了不少主观的成分,从而使小说带有现代小说的风格。我相信袁亚鸣对西方现代主义小说并不陌生,但与其说他是在向现代主义学习,还不如说是他在寻找一种能够更加准确地表达他对财经和金融的特殊理解的叙述方式。在他看来,影子银行充满了诡秘性和不确定性,如果以纯粹的现实主义方法来讲述,当你把一切问题都讲述清楚了的时候,影子银行的诡秘性和不确定性也就消失了。于是袁亚鸣的主观感觉便加入了进来。因为事物本身就是扑朔迷离的,因果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的,真相往往会有多种面孔。小说常常进入到主观化的情境之中,那些具体的细节似乎是对客观事物的描述,但似乎又是作者的主观性想象。小说写到不少人的死亡,他们似乎是自杀,又似乎是被人精心谋杀。作者将真相的多种面孔呈现出来,每一副面孔的呈现又分明留下作者主观的印记,但他就是不作出明确的结论,而是让读者去推演其相关性。影子是一个重要的意象。袁亚鸣大概是从影子银行中的“影子”二字得到启发,其实每一个人的命运中都会发现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人不经意间就成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中的影子。他用了不少笔墨来写他们的影子。比如亚东与亚欣在公园的草坪上骑车,亚欣连车带人冲进湖里淹死了。母亲林岚认定这是亚东因为过年没有得到一件新衣服而故意害死了亚欣。是亚东的故意,还是亚欣自己的不小心,我们难以确认,但可以确认的是,从此亚欣就成为了亚东精神上的一个影子。亚伟后来也有一个精神上的影子,这就是他在食堂工作时开小货车无意中撞死了一个孩子,从此孩子倒地的幻象便“成了他内心深处一幅色彩绚丽的画”。当他难以忍受影子银行的折磨时,他竟选择了在孩子出事的地段,要以孩子同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因此可以说,在袁亚鸣的主观意识里,影子即是生命的痕迹,他从影子银行中看到了:“生命是一种启示,无时无刻不在造就这样的一种气势:生活互为因果。”但袁亚鸣并不敢断言他把一切因果关系都搞清楚了,他只能说这些还是一个谜,比如他在小说结尾说:亚东的“行走一直在让人遐想,他的行走一直是个谜。”因此这部小说其实就是一部关于谜的叙述。这正是袁亚鸣叙述的特别之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