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美学,深入自然形象吧”[1](p1)!朱彤先生以感召性的话语,充满激情地呼唤美学研究要与活生生的自然形象紧密结合,唯其如此,美学根基方更坚实,美学本身也因富有营养更显得饱满和生动,自然美就是这种美的优质品。大自然作为人类生存的物质之源,因与人发生着密切关系,人在不断建构自身及推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尤其是在政治上渴求实现各种权力的欲望活动中,大自然本身也呈现出人类政治的痕迹。政治,一种权力关系的网络,一种人的意识形态的精神现象,如今几乎在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我们都能看到它的影子。对自由的呵护、对整个生态系统多元共存的个体民主的尊重、对压抑性机制的否定和批判,正是政治的核心所在,政治也以美的特质融入到人的各种意识活动中。作为纯洁的神圣的自然美,因有人的参与作用,也负载着政治意识,这一点是我们在探究自然美的实质时不可忽视的一维。自然美的政治之维就彰显在人之追求自由、尊重他者民主及去中心的批判等层面上。 一、诗意栖居——人之自由的诉求 大自然,空旷辽远,“物貌难尽”,形态万千,自然美以其具体的富有质感的感性形象冲击着人们的视觉,滋润着人们疲惫的心态,帮助人们找回已经失去久远了的生命本真。自然是万物生存之所,是人类的朋友,但从根本上讲,人也是自然容纳下的臣民。早在人类远古时期,由于大自然的神秘与严酷性,人们把其神话化,以极虔诚的心态崇拜大自然,希望自然能按一定规律发展,阳光普照,雨水滋润,草木茂盛,牛羊肥壮,人们生活安康。人们对自然不得不具有很强的依附性,对自然也就表现出深切的关爱与亲近,并把自然看作是可以与人发生感应或共鸣的有情宇宙。于是,在人的心目中,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就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天人合一”及“太和”思想的精髓。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与自然之物逐步分离,人确立了自己的主体性,人具有自我意识,具有对自然观照的美的鉴赏力,大自然也逐步成为人丰富自我精神网系的重要部分。大自然以美的形象进入了人的视野,人在创造“第二自然”的“人化”自然过程中,确定了人在自然美生成的人性主体地位。融入大自然,为自然美陶醉,人真正感到的是人性的本真,以及人的纯粹的浪漫的自由,并在这种富有想象力的开阔的形象思维作用下,艺术尤其是文学的诗文生成具有最厚实的土壤,大自然赋予了文学以质感的活力。文学在这种“活的形象”之中寄寓着人的精神形态,即人的万千飞扬的情思。 重温一下灿烂的中国古典文化,我们发现一个个“母题”、“意象”的生成无不与自然的万物密切相关,有着明显的生态寓意。“夕阳”、“月”、“登高原”、“山”、“柳”、系列“花卉”、“雁”等等,真是“一切景语皆情语”啊,万物富有诗的精灵,中国文学更富有诗性气质。“在水一方”的朦胧,“悠然见南山”的洒脱,“池塘生春草”的刻工,“秀云锁山腰”的轻灵,“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气,“日出江花红盛火”的绚烂,这一切是自然的大地之母赋予了诗之夯实的根基,正如钟嵘所云:“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刘勰所说:“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感物说”应该是中国古代农业文明艺术生成的主流意识,因为我们的先人始终相信,大自然不仅仅是人类的衣食仓库,更重要的是“成为人类原始的艺术馆”[2](p9)。在西方,亚里士多德纠正了柏拉图的理式论提出了“摹仿说”,而他尤其强调,诗是通过对客观具体事物的摹仿,来显露隐藏着的必然性与普遍性;卢梭被称为“浪漫主义运动之父”,他终身保持对自然探索的兴趣,主张返回自然,他称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只有在自然中他才能得到心灵的慰藉;左拉的自然主义倡导“回到自然”,胡塞尔的现象学力主“回到现象本身”。西方哲学家对大自然无比崇拜,他们带着一种“回家”的亲情,拥抱大自然,发现自然美,更重要的是这些理念又深度地影响了文学观念和文学思潮的嬗娣演变。古今中外,不管社会如何发展,人们始终内在心性地牵挂着大自然,回望着大自然,融入大自然,享受自然美。自然,乃人真正的精神家园,而失去对自然美的感受力,你就可能“无家可归”了。 但现实是人们确实有点“无家可归”了。如今在消费主义盛行的社会,经济成为社会的主题词之后,商业、利润、资本、管理成为另一批显赫一时的强势概念重组了社会话语的光谱,与之相应的,欲望、身体、货币经由商业逻辑的运转堂皇登场,历史正在按部就班地转型。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的生活节奏太快,压力太大,人只有疲于奔命,也就无暇顾及自己了。人失去了自我,感到茫然而不知“何处是我家”。但人最终是要有所精神追求的,为了调节生活,就放慢了生活的速度,并以各种方式来放松,亲近大自然的旅游就是当下最流行的一种休闲方式。事实上,亲近大自然,欣赏自然美,放松自己紧张的神经,为的是寻求一片虚静和自由,让生活从繁琐的忙碌中解脱,人陶醉地享受生活,从而让生活变得更简单,这正是2005年美国最流行的“新简单主义”生存理念的一种核心内含。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人类的内在心灵始终会有这种潜意识的呼唤:回归大自然,敬畏大自然,在对自然美的品味中恢复人的感性生命,让感性参与人类理性的重建。一句话,“自然乃人类精神的康复之地。”[3](p11) 不管是文人墨客凭借自然美生花妙笔,还是现代人“亲情”般地拥抱大自然,我们都可以把这种生活方式定为“诗意地栖居”。荷尔德林早就对人的生活的意义及其同大自然之间的关系有了深刻的认识:“非常值得地,并且诗意地/人栖居在大地上。”海德格尔对这一诗句的阐释,强调诗意对栖居的意义,他认为对于人的栖居来说,诗意是最基本的能力,也就说诗使栖居有了意义。 事实上,这种“栖居”的“诗意”就是一种人之自由的真正诉求,人力求在生存世界本身营造出一种审美的境界。隐居山林,秉持“道法自然”的生存哲学,这何尝不是一种对纯粹的自由的坚守?倘佯于自然,追求一种“边缘”的生活,远离政治的干扰,实质上这是一种理想化的生活,这种没有政治的政治也是一种政治,更不用说因为政治的原因被迫退隐于大自然了,因为人类生活的深层结构始终与政治有着深刻的关联。人陶醉于自然,从自然美中获得一种自由的澄明的感性冲动,这是一种自我权力的实现,更是一种人之观念的意识形态的彰显。如果说“意识形态问题,应当是政治学中的首要对象”[4](p194),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说:自然美因负载着人的自由意识形态而呈现出明显的政治之维。政治,自然美,在相同的“生命基因—人”这个交集上找到了公共空间。 二、多元共生——他者民主的尊重 由以上分析可知,人与自然关系经历了合一—分离—回归的过程,这里有鉴赏性的、反映性、功利性的。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在处于人与自然分离的这一个阶段,人类有时太功利了,对自然无度的占有和利用导致生态的严重危机,人类慢慢失去了对自然的神秘而敬畏的态度,也失去了农业文明时期由于人与自然的紧密接触而产生的依恋感。我们不应该忘记,当人类从自然美中获得充分的自由感时,大自然已经给人类太多的贡献,现在是我们应该向自然尽一些责任的时候了,这就是生态伦理。生态伦理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强调人类对整个生态体系应尽一些责任义务,认为整个生态系统中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都应值得人类去尊重,我们应把生态当做真正平等的朋友来看待。延伸到社会,在多元共生的社会生态系统中,人们更应该多的是对差异民主的尊重。享受自然美,呵护曾经“卑微”的弱小生命,尊重共生多元的民主,这是我们应当从生态自然美中获得的政治民主的智慧。 如果说“诗意地栖居”是无功利性的话,那么当人类无谓地改造和利用自然则是一种霸道的功利性。20世纪以来,工业文明的高速发展致使全球性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生态危机不断加剧,人类的生存与安全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与挑战。人在肯定自身的同时逐渐变得自我膨胀,疏离自然并把自己与自然对立了起来。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奉行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只对自身(包括后代)负有道德义务,人对人之外的自然存在物的义务,只是对人的一种间接义务。在这种思想主导下,征服自然成为人对待自然的基本态度和立场,自然物仅仅被视为人的财产和资源,可以没有代价地任意攫取和支配。人类过度改造自然和利用自然,人们在受高科技“恩惠”的同时,也受到了自然的惩罚,为此,提倡生态文明,赋予“自然”以人文关怀是当前经济社会发展的主旋律。另外,人们对科技工具理性进行了辩证思考,并逐步反省自己的行为。生态伦理就是在这种语境下得以提出来,生态伦理的核心价值就是追求动态平衡,奉行整体性多样性价值观。事实上,就整个生态系而言,人类本身只不过是一条“食物链”,一旦人从这个大系统脱离,就会给生态带来灾难,自身也不会存在。所以,对生态的伦理关怀就重在对生态多元生存合理性的尊重,对平衡体系的维护,而更重要的是以民主的精神对生态中各种生命的呵护和关爱。在这里,民主和平等正是生态政治的核心内容,生态因为它在人类社会诸多方面的影响和意义,在现代越来越凸显出它的政治价值,自然美所具有的政治意义也就可以理解了。 以生态的整体性视野回归自然,陶醉于自然美,我们就会以更开阔的思维来审视整个人类生存世界。于是,当我们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欣赏其无穷的魅力时,我们就会不自觉地跳出人类自我中心主义的视野,把人类观照大自然的视角从俯视变为平视,用平等的眼光观照自然,认为它只为自身生存而存在,其生存本身就是意义。那么,作为一种生命形式,树木花草,飞禽走兽,都与人一样,平等地生存于地球之上,它们是人类的朋友,而不仅仅是维系人类存在与繁衍的工具。基于对这些万物生灵的尊重,我们会发现它们无不生发出生命之美,自然美的内含和深度就得到了扩展。对自然美内部组成元素民主的尊重是一种政治,那么基于这种参照性意义,由此延伸出来的对自然之外各类人敬重的民主精神,同样是一种政治,这就是自然生态政治。“自然生态政治指延伸到自然界的,以民主的精神、规则、方式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政治形态。”[5]自由原则、多数决定和保护少数原则、程序和法治原则,等等,这些都应是从自然、确切地说是从自然美的生态政治中延伸出来的。 以一种大生态观,自然也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被纳入到人类的审美视域,自然美获得了人类更亲近的认可,人与自然的关系进入到生态循环的良性轨道,人类更从自然美中获得对他者民主尊重的智慧,一种政治的智慧。这是我们应该注意到的自然美价值的更高层面。 三、逃离中心——批判中的自我救赎 从自然美欣赏中获得自由,从生态原则中发扬对他者尊重的民主精神,这里有个潜在的个体生存倾向:抵抗压抑自我的机制,逃离统治“中心”的无形樊篱。一句话,人有一种“否定”和批判的冲动,力求在自然美中寻找到自我,自然美本身也以其独立姿态对抗着人的傲慢,自然美的政治之态就呈现在去中心的批判之中。 有人问一位犹太教的拉比,为什么从前的人能听到上帝的声音而现在的人听不到了?拉比回答说:“因为现在再也没有人能把腰弯那么低了。”神的时代的过去了,神的话语也随之而湮没无闻。拉比感到不满的是,人变得越来越傲慢,不再愿意诚惶诚恐地屈尊听命于神,相反的是人开始代神立言。人类的傲慢是因人类把自身放在一个中心地位,藐视周围的一切,认为一切为“我”服务,“我”能改变一切。但此时,人类在无节制的欲望促使下,人几乎脱离了安身立命的生态链,人们会突然发现大自然不是那么听话了,反而给人以严厉的惩罚,那些原来曾经给人无比精神享受的自然美也可能不复存在,这就是人类中心的狂妄带来的恶果。我们以此为基点进行理解,烙印在自然之中的部分人之“本质力量”可能是一种反动,一种对生态的霸权。所以,灾难也罢,自然美消失也好,这本身就是对人类中心的消解和批判,这些相对于人类的负面现象正是以震惊的效果在告诫人们要尊重大自然,尊重生态平衡。遭到破坏了的自然美以其否定性意义帮助人类实现自我救赎:走出人类狂傲的中心主义,为了自身政治权力的实现,弯下腰来,再次倾听“神谕”。 在强调自然美的批判性意义方面,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代表阿多诺作了精辟的论述。阿多诺在《美学理论 》中批判了忽视自然美的观点,他认为自然美从美学中消失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人的自由和尊严概念占据统治地位的结果。他认为人创造了纯粹的人工制品如流行于城市的文化景观是对自然的犯罪,这种艺术作品因是人有目的的确定性产物在根本上是与非人造的自然相对立的。事实上,自然美的魅力正在于不可确定性,“作为不确定的东西,自然美敌视所有一切界说。”[6](p129)自然美按其自身本来样态,保持原有状态,在这里阿多诺是强调自然客体优先性,主体不能随意改变客体,主体与客体间只存在着张力,不存在着支配关系。这样,自然就会以沉默不语的形象对立于人类的傲慢,以自然美的存在来抵制人类对自然的侵犯,自然美成为对人类中心主义的一种批判。可见,阿多诺是出于对主体性的反思来思考自然美的,他力求在批判主体性的不可一世中,倡导自然美的独立性。 人类相对于自然存在一个中心,但另外一方面,人类社会本身也存在诸多中心,即后现代主义所极力消解的“逻格斯中心”。相对于自由、差异、断裂、碎片而言,“逻格斯中心”就是一种统治性的樊篱,一种对人权力的的钳制。所以思想家们为了人本身的政治,就对“罗格斯中心”展开了猛烈攻击。其中,一种抗击中心的生存策略就是走进大自然,陶醉于自然美,在远离中心的“边缘”自得其乐,惬意无比。所以,从人之潜意识上看,人有一种在边缘的“生活在别处”的渴望,“生活在别处”协载着的是梦想、激情和想象。从美学的角度看,真正的生活应当永远在别处。当生活在“彼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而当彼处一旦为“此处”,崇高感随即便为生活的另一面:残酷。所以可以这样说,陶醉于自然美,虽然可能存在一种厌世的标记,但重要的是其中彰显了对“中心”的批判精神,这也是人在拯救自我。 总之,“中心”可能无处不在,但可贵的是,人类能以逆向思维及时进行换位思考,反省自身,认识到自然美独立存在的意义。自然美逃离人类的中心主义,人逃离“逻格斯中心”,皈依于自然美,这里都张扬着一种批判精神。批判,是为了自己合法的政治权力而极力抗争,更是为了实现自我救赎而呈现出来的一种生存姿态,自然美的政治批判之维正体现于此。 结语 阐释自然美的政治之维,意在说明,人类不能仰赖其理性和智识的发达,而高傲地试图跳出自然生态法则的规约,人类终究源于自然,育于自然,带有自然的禀赋。我们要在反思中逐渐由自然的主宰变为自然的伙伴,以平等的心态去平等地对待自然,由此自然界得以改变人类的“奴婢”的身份,成为人类的朋友。最终,在人与自然之间达成的政治对话与政治沟通后,确立一种新的生态观,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事实上,自然界本身就存在新型民主政治,人类社会所发展出的政治准则、政治制度、政治行为 ,也不过是借鉴了自然界早已存在的类似准则而已,我们从自然美的政治价值中看到了其社会人文价值和方法论意义,这也是一种政治智慧的借鉴。如今,人类越来越具有生态保护意识,并且把生态视野纳入文学审美范畴,对善与美进行再认识,确立了一种新的文学价值的评判标准。我们有理由相信,自然环境给于人类社会政治的影响 ,人类无以回避,而人类在自然美的政治之维中会发现更为合理的生存之路,人与自然的关系会越来越融洽。我们确信一个宗旨:自然美,人类的智慧之源。 参考文献: [1][2]朱彤.美学与艺术实践[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 [3]刘锋杰.回归大自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何永康主编.二十世纪中西小说比较学[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5]孙正甲.自然生态政治:当代民主政治的必要延伸[J] .黑龙江社会科学,2005,(5) . [6][德]阿多诺.美学理论[M].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Explaination of Political Dimension of Natural beauty SHA Jia-qi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Nanjing Normal Univerity ,Nanjing,Jiangsu 210097,China) Abstract: Intoxicated with natural beauty, people gain the freedom;All multicultural things of natural beauty coexist together, we can learn to respect democracy of everyone;Natural beauty with an independent stance conflicts with anthropocentrism.In order to escape from the community center,people convert to natural beauty,and gain the survival of a critical intellectual。Freedom, democracy and criticism are exectly the core of politic,political dimension is embodied in the natural beauty of politics.Explaining the political value of natural beauty is to help people gain from the wisdom of a politic,And promote the harmonious developmen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The idea is this in this paper. Key words: natural beauty; politic; Freedom, democracy, and criticism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