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界过去多主张神话是中国文学之源。我赞同方铭、刘毓庆的判断,六经是中国文学的源头。 第一,我们需要分清楚中国文学的源头和中国文学的发生的区别和联系,就像黄河发源在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是实地考察的结果,这是发源。但李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当然也是对的,这是发生。可是如果你继续猜想这些雨水的芯一定来自某地某地,那似乎好听但无法证明。中国的神话文学时代就是一个假设的芯。 第二,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明确指出希腊神话只是希腊艺术的土壤。马克思没有说中国或者人类有一个必然的神话时代是文学的源头,全世界都没有这种研究,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去作这样的假设。 第三,任何一门学问都应该以实学为基础,用证据说话。就目前我们知道的考古资料,如北京周口店猿人和郧县猿人完全没有文学。大地湾等遗址的时代距今几万年,也没有看到文学。河南、甘肃、内蒙古、宁夏、青海、辽宁等地据称有上万年、几千年历史的摩崖石刻以及彩陶图案都以写实为主,没有表现鬼神世界的作品。史书中也没有这样的记载,更没有这样的文本。长期以来,口头传说我们一直定位为文学,有时还会用神话传说这一术语表示,但口头传说与神话不是一回事,完全没有神话传说这种文体,传说往往和原始宗教有关。 我们将文学源头的资料从时间顺序看,应该是经过了口头文学时代、甲骨文为代表的原始宗教文学时代、六经为代表的集大成时代。口头文学时代的诗歌主要有《文心雕龙》提到的黄帝时代的歌谣、尧舜时代的歌诗和《尚书》中的尧典、舜典、大禹谟、盘庚等历代文献。这些文献产生流传的原因是“曰若稽古”,即政治制度设计的礼官负责传承历代口头文学。同样,《尚书》中还有赓歌等历代诗歌的存在。这些诗文集中在《尚书》里就是西周时代对过去的一次洗礼和集成,又以这种集成影响后代,因此成为源头。 第四,中国文学的主流就是诗文。《诗经》是中国诗歌的源头,这是公认的事实,自然不必再讨论中国的诗歌源头在哪里了。六经是中国文学的源头,也是多样态的,如《春秋》以大义为特色的形式拓展,《易经》关注自然哲学,《仪礼》则重在文学的仪式。因为周代文化对历史上的文化进行了集大成式的整理,同时进行了全面创新,中国文化形态因此形成,那么六经当然是中国文学的源头了。 第五,殷周甲骨文,是人神对话的成果,是具有原始宗教性质的卜辞文学。甲骨文为什么不能成为中国文学的源头或源头之一?一是甲骨文内容简单。二是信仰上,殷商一元神被周人多元神取代,汉代又调整上帝为太一,放弃帝喾,因此在文化转型中就被替代了。三是殷商的制度没有持久下去。虽然甲骨文对周人《诗经》的制作有一定的影响,但是被《诗经》融化了。个别作品和类型的文学作品不能成为中国文学的源头。 第六,坚持中国文学本位的理念尊重历史事实,是对中国文学发展的正确理解。中国文化是庙系的和西方的神系不同,神系可以杀父娶母,只需要显示神性就是了,遇到危险登上诺亚方舟一跑了之。而庙系不同,追求的天人合一的宇宙情怀将神和人相对应,人是现实的,又是神的子孙!祖坟祖籍,总有线牵着你。自然不会去幻想神如何在另一个世界里信马由缰。同时,“道”的宇宙观的确认,塑造了中华民族的理性思维,也就不可能出现一个什么神话时代。中国文学没有神话时代。 第七,刘毓庆提及“自汉以后,神话大兴”现象,我在《汉代神话史》一书中明确分析过。汉代的神话和原始宗教不同,也和外国神话不同。汉代神话是政治智慧的操控,是行政行为,陈胜吴广学狐狸叫和刘邦的斩白蛇起义皆是借助原始宗教意识争取民众,表现自己是真命天子。陈胜学狐狸叫套用大禹和涂山氏的传说,刘邦斩白蛇起义是效法秦始皇祖龙自诩。尽管这种操控有过多次重复,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利益上,实用性昭然若揭。当薄姬撒谎说苍龙盘踞身上时,刘邦哈哈大笑起来,知道她在玩着他玩过的把戏。 两次讨论多次提到的《山海经》,被认为是神话时代的证据,也是误解。《汉书》将《山海经》列入地理学著作,符合实际情况,特别是五藏山经,是人一步步精心测量调查的结晶。我在《山海经导读》一书中已经作出过仔细分析,海外大荒有些内容,是出于传说和误解,不是神话。 (作者单位:中国政法大学中文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