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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我不能为读者而写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中国书报刊博览 newdu 参加讨论

    受访者:龙应台中国当代著名作家
    采访者:傅光明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本报特约撰稿人

    
    龙应台 演讲后为听众签名。王小鲁摄
    我不是有意、故意要写什么样阳刚的文章给你看,来证明女性如何如何,我也没那么无聊傅光明(以下简称傅):我记得您在一篇文章中说过:我爱女权主义者。通过跟您接触,我觉得您是一个很女性化、爱心很重的人。不过,您说您是从生下来就不是一张白纸,心灵中打下的是中原文化、中国文化和男权价值体系的这种印记。对这种自身文化背景和女性意识的自觉,对您作为一个女人的生命成长和后来的写作有怎样的影响?
    龙应台(以下简称龙):我觉得对我影响最大的,尤其是在对女性的自觉方面,是在我做了母亲之后。因为在做母亲之前,人是比较自我中心的———我想干什么?我追求的是什么?我要实现的是什么?我的成就是什么?但是有了孩子之后,我发现,我必须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一边。譬如说我要写作,或者是说截稿日期就在明天,可是那个非常脆弱的小生命在你手上,他要等着你去帮他包尿布,他要吃,他生病了,他发烧,那你对这个小小的生命的责任其实远远超过你所有的对自我的追求。
    所以,我做了母亲之后发现:哦,这就是一个所谓“成熟的关口”。因为连心理学家都会告诉你说:所谓成熟,就是那个自我变得小,而自我以外(可能是别的东西)变得大,因为婴儿是自我最大的,自我越大则越不成熟。做了母亲之后,我的那个“自我”就完全在一个要重新调整的阶段,在这个时候,就迫使我去选择你作为个人的所有欲望,既然你把人家带来(孩子并没有自己要来,是你带来的那个生命),你必须要负责到底。在这两者之间有巨大的冲突。我对女性的这种冲突和痛苦都是在做了母亲之后的一种发现。
    傅:您觉得自己文风的改变,从《野火集》的那么犀利、那么凶悍,人们看到的可能是一个厉害无比的龙应台,再到《人在欧洲》、《百年思索》文风上的改变、心态上的改变,这和您做了母亲、有了育儿的经历有没有关系?
    龙:可以说有,又可以说没有。怎么说呢,其实读《野火集》的读者要把《孩子,你慢慢来》那本书并着看。为什么呢?那两本书是同时写的,读者会发现写《孩子,你慢慢来》的那个作者是温柔得不得了的一个女性,但是写《野火集》的就是你刚刚说的张牙舞爪的、很厉害的人。读者以为是一前一后的改变,但其实不是,它是同一个人在同一个时间做的事情。所以,这不是一个改变,而是一个人强烈的理性和感性的同时存在,只不过《野火集》是我在面对外在世界的时候那个冷静的龙应台,但这并不妨碍我和孩子玩、和朋友玩的另外的那个自我。
    傅:您左手和右手同时并举,您是不是有意要让读者接受一个作为女性的母性的龙应台,和作为一个犀利无比的社会批评家的龙应台?
    龙:我觉得这对读者是一种挑战。因为读者,尤其是中文的读者,本来在心目中有一种刻板的印象,就是说只有男性可以写这样的社会批评,女性就一定是写闺秀的文章。当然我不是有意、故意要写什么样阳刚的文章给你看,来证明女性如何如何,我也没那么无聊。只不过是自然而然的,我的逻辑思路那一方面就出现了比较理性、冷静、沉思的文章,同时我有火热的感情,这种火热的感情是用其他的方式抒发,那么就有别的作品的出现。事实上你看到很多男性的畅销作家,他也写非常软绵绵的、温柔的东西,所以这个逻辑思考能力和性别不见得有关系吧。
    傅:您在《野火集》的“龙卷风”风力最大的时候去了德国。您曾经有一个比喻,把在欧洲的那段时间比成一种自我放逐。
    龙:你说得很好。假定我当初没有自我放逐到欧洲去,而是在华文的世界里头,跟朋友来往很多,时不时又要演讲上电视、坐到这儿来座谈的话,可能后来的文字风格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以前我是对现实的直接批判,到后来渐渐地离现实越来越远,然后进入那个历史空间。这和自我放逐到欧洲十三年的离群索居很有关系———因为只有你离群索居,你才有那样一个冷的距离;因为你离群索居,你才有充分的时间进入那个历史的纵深里头去思考眼前看到的现象;也因为离群索居和自我的放逐,才造就你一种边缘人的性格———这些全部都体现在我后来的文字之中。
    至于说 1999年马英九到德国来找我,请我回去,是不是为了要离开那个离群索居的状态?也许有,但可能不明显。那个时候会回去,比较重大的原因是对自己的考验。那个时候我在问自己:龙应台,你对于社会观察了那么多年,对于文化的抽象理论写了这么多年,当今天这个机会来了,让你进入实践的那个场所里去,你到底敢不敢接受?说不定进入之后,你发现这十几年来所相信的东西其实都是错的,它经不起实践的考验!
    我觉得杂文是可以谑而不虐,是可以尖锐而不刻薄,是可以针砭现实同时又有历史的纵深的傅:我记得您在一次接受采访中,谈到鲁迅先生小说的时候,推崇备至,但谈到鲁迅杂文的时候,您就不是很恭维,台下好像还笑声不断。您曾经说过那样的话:您自己的杂文比鲁迅写得好。您现在还那么认为吗?是玩笑话还是真的那么觉得?
    龙:当初第一次说的时候,其实是个玩笑的话,而且也是自我嘲讽的环境下讲的话,但是这一句话被挑出来,印出来,那个自我嘲讽的环境就不见了,就剩下这孤零零一句话,我也不可能有机会解释,那我也不在乎。
    对于鲁迅先生,我的看法到今天还是觉得他的短篇小说绝对是一流的,他的杂文用今天的眼光去看,我当然会觉得尖酸刻薄的东西非常非常的多。他的杂文是针对眼前现实的反映,跟我自己的杂文当然就完全不同路了。我是尽量地避免尖酸刻薄的这个性质,我当时说的时候我的意思也是说,我觉得杂文是可以谑而不虐,是可以尖锐而不刻薄,是可以针砭现实同时又有历史纵深的。这是我对最好的杂文的要求。
    傅:您的杂文风格其实也有一个变化,比如我觉得读您的那个《野火集》的时候,还是觉得明显有鲁迅杂文的风格,那您有没有觉得受过鲁迅杂文的影响?
    龙: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过,答案是:完全没有。原因是鲁迅的书在台湾是被完全禁止的,在我读书的过程从来就没有读过鲁迅的东西。恐怕一直要到写《野火集》之后,因为很多人提到跟鲁迅的关系,才特别去把鲁迅的东西拿来看。这和我是在台湾南部长大的小孩有关,在台北读大学的人看地下流传的书,可能还看到一点鲁迅的东西。我在南部比较闭塞的乡下,就完全不知道鲁迅的作品,所以影响完全是没有的。
    傅:因为大陆的读者看鲁迅的杂文很多,而且接受的影响也非常大,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您的《野火集》到大陆来,也是遍地烧野火,买这本书都很难,令一时洛阳纸贵,自然当时大陆学者就认为这是台湾的“女鲁迅”。
    龙:(笑……)那这个就是历史的偶然了。
    傅:在思想上,比如对待国民性和批判丑恶的社会现象上,您和鲁迅不期地有共通性,文风上并没有受他什么影响,是吗?
    龙:对,完全没有。写《野火集》的时候,恐怕都还没看过鲁迅。其实如果说文风上有任何相似的话那就是完全的巧合。可是我们有相似的对象,只不过,就是历史常常重复自己———现在我批评的东西,回过头看,胡适批评过,再往前看,梁启超批评过,再往前看,恐怕龚自珍也批评过。也就是历史不断地重复自己,每次也就是以不同的语言表达。
    傅:鲁迅历来是把杂文当作“匕首和投枪”,那您从《野火集》、《龙应台评小说》到《百年思索》、《看世纪末向你走来》,心态、文风上有很大的变化。记得您曾经讲过,写出《野火集》和《龙应台评小说》是因为当时自己的一种率性的天真。那后来的成熟有没有把当初率性的天真销蚀掉或者减弱了?
    龙:我觉得两者不可全。《野火集》是当时凭着绝对的天真写出来的东西,如果我当时就知道一个现象后面所有的拐弯抹角的黑暗的话,而且也知道前面有多少人做过多少尝试去改革,然后那些人都是头破血流或者关到监狱里,如果这些全部都知道的话,我不可能写。正因为不知道,是初生之犊,才会去写。《野火集》其实它的特色不是在于它批评什么东西,主要是在它的文字。因为批评同样现象的文章不是没有,只不过用什么样的文字去表达它。《野火集》的文字煽动性还蛮高的,所以它当时的危险性也在这里。那是跟天真有关,可是,后来的文字譬如说《百年思索》,你看这中间有 15年的距离。《百年思索》跟《野火集》差距非常非常大,我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可是《百年思索》跟天真还是有关系,否则我不会去写。
    傅:对大陆读者,您给他们造成的这种思想上的冲击,肯定更多的是那种来自于具有煽动性的天真或者很狂放的《野火集》,对《百年思索》可能就弱了。作为读者来说,这个困惑就在于,龙应台在文学上的变化可能对她自己来说是“得”,而对读者来说可能是“失”,比如到了《百年思索》,读者可能觉得当初您那种天真减弱了。
    龙:你说得很有意思,那是跟现实的关系,有很多大陆的读者会感觉他所看到的问题,他希望龙应台再写像《野火集》那样有煽动性、有撞击力的东西。
    傅:大陆读者恨不得您永远写《野火集》。
    龙:没错,我也知道。可是我不能停留在那个阶段。怎么说呢,第一个,我的书在大陆发表的时候,不都是全貌,因为有很多文章不能收在书里头,或者是有些文章中的段落被拿掉了;第二个,它有个时差,譬如说有一次我在西安发现,有人现在才是《野火集》的读者,而且他还以为《野火集》是我现在写的东西,那他再看《百年思索》的话就会有点错乱。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作为一个作家,我不能为了读者而写———不能为了大陆的读者们希望读到什么而写,我也不能为台湾的读者说我们希望龙应台写什么给我看而去写。我只能依靠我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我自己成长、成熟的那个过程,写我自己要写的东西。那是读者得跟着我来,如果你跟不上,或者是你走到别的路上去了,我也没办法。
    你批判一个现象,又不知道它的历史脉络是什么,又不知道同样的事情在欧洲也发生过,那么你对于它的解读肯定是一个错误的解读傅:大陆的读者,包括我在内,所接受的一种杂文观念,好像还是喜欢正视淋漓的现实,比如像鲁迅先生那样“一个也不可饶恕”的杂文的写作方法和观念。那么您觉得好杂文的标准是什么?是“一个也不可饶恕”呢,还是要留有一些余地?还是像您现在这样向历史哲学的纵深去发展?
    龙:恐怕都不是。我自己心目中好的杂文第一个是它的文字,它如果是艺术,而不是牢骚的发表和宣泄的话,才能够得上文学的水准。所以,杂文的第一条件是文字的精炼。你不要给我任何借口说里面的东西讲得多么透彻,或者这个事情多么重要,或者是它个性的抒发多么厉害,你先告诉我你这个文字有没有达到艺术的水准。
    傅:作为一个作家,看你本事大小,关键还是看文字。
    龙:对,其他全部都是借口,先看文字,然后要看你对于事情的看法深刻与否。我觉得就是这两个东西,没有别的,其他都是假的。
    傅:那您有没有觉得,比如作为杂文,对于社会现象和阐述自己文化观念的犀利锋芒,会随着文学的边缘化而有所减弱,或者也变得边缘化而无足轻重了呢?就是看杂文的人少了,您自己的这种观念通过杂文传达到受众的可能性也减弱了?
    龙:杂文是跟社会现实关系比较紧密的。《野火集》被称为台湾批判杂文的滥觞,它是一个开始,可是今天像《野火集》这样的杂文一点也不稀奇,因为很多人写,这是第一个。第二个,已经不仅是作家在写了,因为社会民主了之后,每天的社论报纸上都有,变成了是记者在写。那么记者写的东西就不是文学的东西了,杂文批判现实的功能已经被报纸、被民主的正常的管道所担负了。所以文学里对于现实的批判的东西就减弱了,因为没有那个需要了。
    傅:您有没有觉得,正因为杂文在大陆发展的空间大,那么为这个大的空间提供更大空间的载体是历史?会不会是这个促使您有意地在 90年代开始,在文体上、文风上向历史中去寻找?包括您在谈到您的育儿经历的时候,说这个经历是在向历史的深处走去?
    龙:我这样说吧,我离开公务员的这个工作,从 7月份开始写文章,这些文章是我比较用心的,这些文章也都在大陆的《南方周末》发表,而且现在写的文章会分一个台湾版和大陆版。
    傅:在文字上有什么差别?
    龙:有差别,就我对于大陆状况的了解而有不同。譬如说很简单的一个事情在一篇文章里头,有太多台湾的细节,而大陆读者其实不太了解,或对于大陆的现状而言不太重要的,我会把它删掉。而有时候是针对大陆的状况去做它的修正,因为大陆的发展跟台湾之间有一个差距,另外再加上大陆的言论尺度跟台湾也不一样。
    但是,还是说回来,我现在终于又有时间回来关心大陆的状况、大陆的发展,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是在为眼前的读者写作,而是我自己发展到什么样的阶段,我自己就写什么样的文章。我现在发现,对于很多事情的批判如果没有坐标,你的批判会是一个假批判。你批判一个现象,又不知道它的历史脉络是什么,又不知道同样的事情在欧洲也发生,那么你对于它的解读肯定是一个错误的解读。
    譬如说有很多的评论家或者是杂文作者会出这样的现象,他说看到中国人如何如何,因此中国文化如何如何。那他不知道,所谓的中国人如何如何,其实德国人也是这样,或者今天的俄国人也是这样做的。那当你知道有旁边的这个坐标的时候,你就不能看到中国人如何如何,就直接把它划等号说中国文化如何如何。这个坐标一定要存在,而随着这个坐标越来越清楚,我就不太可能一直停留在《野火集》的那个阶段了。
    傅:是不是只有趟过了不同文化的河流之后才能体验到这一层?比如像刚才您说的,中国有这个,人们马上把它规定为这是文化的东西。
    龙:对。
    傅:不能够说,这个东西有就是我这个民族独有的。
    龙:而且说是民族特性,我看了太多东西都直接跳到民族特性,可是很多东西不是这样的。这个时候,我不会写这样的文章了。
    傅:其实这个所谓的“民族的特性”,放眼看一看别的民族,往往都是一样的。
    龙:对,它很可能不是民族特性。譬如说你在北京的街头看见发生一个事情,在跳到民族特性之前,你要知道它在波兰的街头、在莫斯科的街头也是发生的,它说不定是跟政党有关系,而不是跟民族特性有关系。你要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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