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物书》玄武/著,贵州人民出版社2017年4月版) 这个光头的汉子,是我们中间醒得最早的人。因为他的加纳利犬老虎比他醒得早,比老虎醒得更早的人,是他的几万朵玫瑰和一个叫做臭蛋的王子。 他沐浴着满天满地的朝霞俯视那些狰狞或厌倦的睡眠,等待着我们醒来。 “你梦见豹子了吗?” 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有人梦见了金钱,有人梦见了女人,有人梦见了蚯蚓、蚂蚁,甚至梦见了那个不穿衣服的皇帝。 但他们谁也不会梦见豹子。 “在深夜闭上眼睛,你会看到一只豹子,看到它小巧坚硬的头,让你的周身,笼罩在它清冷的目光之中。”在《无声无息的豹》中,在《物书》中五次写到有关豹的文字中,这个光头的汉子在突围,就像那头突围的豹子。 这豹子,有点类似卡夫卡的虫子。但卡夫卡的虫子是变形的梦幻,因为梦幻,他只得含糊地说那甲虫是“一团棕色的东西”。而目光如炬的玄武却看清了来路和去路。来路是他的“七十年代”,经历了黄金的八十年代,灰色的九十年代,以及暧昧的新世纪。“要写下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我曾见证的一切”又是何其难,这个时代似乎不需要火焰,所以全是火焰无法完全燃烧产生的烟和霾。烟的迷茫,霾的抑郁,令这个光头的汉子“却无意中写下这本似乎与自己、与时代无关的关于动物的书”。 真的与自己无关,也与时代无关吗? “我无意中打了个呵欠,一只豹立即朝我龇开了森然的嘴巴。我没有看到嘴里有断牙的痕迹。” 这是闯入都市的豹的宿命,“我”在打呵欠,而闯入我们中间的豹却读懂了我们的贪婪。但它张开的“森然的嘴巴”里,已没有了能够咬断钢筋栏杆的传奇,连断牙的痕迹都彻底失去了。 看得越清晰,越是要有承受力。烈火还在。 诗人玄武,他自称他是那只兔子,“孤独,悄然,紧张,竭力躲避着整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但其胸膛里永有一团熊熊烈火,那烈火可用烈酒浇灌,用鲜花下酒。但唯独不接受庸常。《物书》中写了60多种动物,每个动物都是我们的轮回。在这浑浊的人世,玄武的慧眼看到了人群中间,其实有许多披了人皮的兽。他们的忠诚,他们的无奈,他们的伪装,他们的奔跑,他们的跌倒,他们的窘迫,以及他们太阳下和灰尘中的哀伤。 但诗人玄武用他有温度的文字为这60多种动物种下了“有助于树木伤口的愈合”的月亮。微绿色的月光下,人、兽、树、花,裂碎的、撕破的,重新完成了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悲悯的《物书》就是一只渡众物众生的大船。 狗是《物书》的主角。可读那只早夭的黄白相间的花斑色小兽,读那只黄褐色土犬。可读那只迷失在自己青春中的罗威纳犬大头。读第二条罗威纳犬玄六。读童年的黄小明。读大姑父与大花狗以及死在大姑父坟上的黑狗。读姐姐与狗。读介入表哥五旦生活的凶悍的黑背。亦可读那经典的《温小刀》:“他嘴边被泪打湿的一根兽须:白的颜色,在光中晶亮地温润地闪烁。” 玄武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养狗写狗?因为狗,于我们,具有神秘而深刻的爱,这爱,就是人间罕见的理解力。 “我寄身于无毛兽之间, 它们目光呆滞, 嗅觉迟钝,厌弃骨头, 欲望涣散而无节制, 不懂黑夜和明月。” 这是一只叫做老虎的加纳利犬的心里话,被一个叫玄武的光头读了出来。他和老虎,是无话不说,赤裸相见的兄弟。但人间不懂,他们依旧在沉睡。如龟,数千年缓慢地过去。他们依旧在沉睡。满脸的狰狞、疲惫和认命。而玄武身上的那豹皮:“但斑纹清晰,上面有细微的小洞,应该是因硝制不好或存放不当、被虫蛀过的痕迹,还有不少褶皱。皮是整的,连嘴上的胡须还在。摸一摸,刺一般扎人。” 《物书》也是刺一般扎人! 可这个世界上的那些目光呆滞无毛兽只喜爱糖果,他们也不喜玫瑰的刺,更不喜欢醒来,醒在朝霞燃烧之前。能与这个汉子并行的,只有李白这个傲岸、事事不谐、笨手笨脚的大猴子了,这个汉子,也是“那个不肯牺牲和谄媚的猴子,好奇的猴子,伤感的猴子”。 写完《物书》,他的悲悯依旧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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