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胎张》无疑是一篇具有速度感的小说。小说的速度与主人公张某的生活和命运有关,也与小说文本的张力有关。 张某自然有名有姓,但小说并没说她的姓名。名字是一个人的代号,尤其要每天签到,尤其是面对的世界被黑匣子格式化、固定化的时候,名字更为重要。但张某仅是张某,是另一种符号——个体的格式化、程式化。世俗的幸福她全部拥有,父母的关爱,丈夫的宠爱,还有体面的教师身份。她很正常。但正因她的正常,她的反常才更显突兀,而这也是张某出场时便奔跑的原因。 张某被电话骚扰,被报社记者、网站爆料人和那些微博控围追堵截,不得不逃跑。 其实,即便没有上述的围堵,张某也得跑。她必须奔跑。她生活在奔跑中。作为教师,她无疑是恪尽职守的。住所离学校较远,学校每天签到多达十余次,为了能准时签到,让学校的黑匣子照出她的脸,她必须跑。那是学校的规定,是世界的秩序。由于被重重围截,张某的跑便具有双重性质,更显狼狈,更加突出了她和世界的紧张关系。 有趣的是,张某的双向奔跑是互为因果的。因为怕迟到,鬼使神差的,她扎了女孩的自行车胎。女孩没借给她车,她并不恨女孩,但她确实扎了女孩的车胎。一个遵纪守法的人民教师,竟干出这样的事,竟然如此分裂,确实令人震惊。她明白吗?不,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如此。这一笔很重要,她的意识也在奔跑,相比于身体,她的意识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在双重追赶双重奔跑中,张某终于站到黑匣子前,但她未能被识别。更麻烦的是,她没有逃开,她最终被围堵在学校,最终被开除。她生活在奔跑中,奔跑也撕毁了她。 小说选取张某一天的生活,张某的命运在这一天铺陈展现,构思非常精巧。小说速度明快,有很强的节奏感。速度和节奏并不是衡量小说的标准,关键在于节奏与内涵是否合拍。我认为《扎胎张》在这个平衡点上处理得非常好。 世界是什么?看似完整,其实是由无数碎片构成的。一旦没有按照既定的秩序行走,逾越了画定的红线,世界就会碎裂成无数碎片,身处其中的人就可能被碎片划伤,付出或大或小的代价。张某就是被划伤的那个人。奔跑其实是有前提的。 小说中的张某尽管厌恶签到,但从不抗拒签到,她为人师表,中规中矩,偶然的一次冒险,便付出不菲的代价。 黑匣子无疑带有隐喻性质,那个神秘的黑匣子,藏着她的灵魂和命运,她必须在限定的时间赶到,请黑匣子鉴定。于是,我们彻底明白,名字其实是没有意义的,黑匣子辩认的是眼睛、鼻子、嘴巴和毛孔。 徐广慧任教师多年,这篇小说自然有她对教育现状的思考和担忧,她曾这样说自己的创作初衷:僵化的教育形式,毫无人性的管理。当教师的心灵被禁锢起来的时候,学生的灵魂也必然得不到释放。一个让人性扭曲的地方,产生的也只能是毫无用处的畸形儿。女主人公,是教育的受害者,是教育的畸形儿,也是教育的牺牲品。要想拯救教育,首先要拯救陷于形式泥淖里的像女教师一样的千百万教师。只有把束缚在“工程师”身上的枷锁彻底打破, “人类的灵魂”才有可能健全健美,自由舞蹈。“黑匣子”这个形式主义的罪魁祸首,砸了一次又一次,结果是越砸越牢,也隐喻了形式主义在中国几千年来的坚不可摧。教育最大的悲哀就是提出教育改革的人和学校的管理者多数没当过一天老师。专制主义是最好的护身符,也是形式主义最好的土壤。当学校成了教师的监狱,教师也就成了学生的监狱。打破监狱,放飞灵魂,中国的教育就有救了。写作者心痛甚切,读者何尝不是如此? 客观地说,这篇小说的内涵其实远比她所想的那样丰阔厚重。张某的身份是教师,更是社会中的芸芸众生。她的灵魂和身体遭受挤压,她的命运被黑匣子掌控。何尝不是人类面对强硬世界时共有的命运? 略萨提出文学起源于反抗的观点,他认为文学是对现实的不满,在构建中提出的另外一个世界抗衡现实世界,在想象的世界中让心灵得到精神的愉悦。徐广慧构建了一个被迫妥协的世界,她把不满隐在文字的背后,试图为主人公挤榨出一丁点希望,但终是落空了。徐广慧用妥协写对抗,可谓独辟蹊径,这是她的高明之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