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唐樱的画是在好几年前。无意当中,她突然拿出张画,仿佛变出来的。我事前并不知道她会画画,据她本人说,她甚至也没有料到自己会画画,不知如何一来,似有神助,想画就画起来了——一起手居然就是油画。 我把那张画看了一会儿,心想:这就叫老天爷赏饭吃。做什么事,尤其艺术,真是要凭天赋的。有天赋,四两拨千斤,不然就是费力不讨好。 那张油画呈现一种凝重斑澜的夺目光彩。画面背景的内容不很明确,抽象,隐晦,但在突出位置,有一颗闪闪发亮的蓝宝石。那颗蓝宝石感觉很立体,稳稳当当,像嵌在画布上。这点给我很深的印象。而且那颗蓝宝石完全具有宝石应该有的特别的蓝,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蓝。也不知为什么,它令我立刻联想到西藏,高原上一平如镜有雪山倒影的湖,以及垂在藏人胸前的世代相传的项链。那种蓝茵茵的色彩一点也不炫耀,反还有些收敛,近似于覆盖了年代久远的包浆,因此而显出珍贵。我知道色彩对于绘画意味着什么,多少人为了寻求理想的色彩费尽了心思。我不明白唐樱是凭什么,是如何,找到了这样一种恰到好处的蓝。 那颗宝石的蓝色令人心动。 这是我第一次看唐樱画的感觉。我没学过美术,更不懂油画,只能说感觉。 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时常会看到唐樱的画。全部都是油画,一张接一张,有时连续几张的题材会有点接近,结果就像是一群接一群的画。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状况。我平日也认识几个画家朋友,还有专业的,画中国画画西画的都有,但没有一个人像唐樱这样,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如此自然,如此看似轻松,如此以一种潺潺流水的方式,画出大量油画作品来。 我相信这是一个偶然的情况,是一个不可复制的例外。是诸多因素,因了某些不可知的原由,恰好聚在一处,促成了这些作品的诞生。 这些作品得自天成。 这些作品在我看来遍布了一种共同的特质,那就是神秘。 看看画面上那些人物,面目手足不见得细致,然而形态生动,或舞蹈,或祈祷,或劳作,或歌唱,或肃穆静立,或呼天抢地,总之他们是有动作的,有声响的,有欲望并且有所表达的。然而具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恐怕每个观画的人,都会有自己个人的看法和感受。我喜欢这种潜伏在画面深处的神秘感。实话说吧,我平日也是爱看画的,印象中多数作品都漂漂亮亮,同时不免纤弱,甚或单薄。它们适合挂在任何宾馆的客房,或任何人家的走道。唐樱的作品不同,因其独特的神秘,呈显出意义上的丰富、厚重,甚至怪诞,使得它们并不适合大多寻常随意的地点, 每一个有幸得到唐樱画作的人,要为它找一个恰如其分的处所,恐怕都得要惦量再三。唐樱是广西人,少数民族,出生自十万大山。重峦叠嶂一定要影响人生,风霜雨露给了唐樱更多的磨砺和修养,她自小的生活与经历,也就不是大都市的人能轻易理解。她多少可能有点过于敏感,她对于日常生活,世间事物,偶有与众不同的看法同说法,在一些循规蹈矩的人看来,也许就是奇谈怪论了。我倒是觉得,她的这一稍有特别的背景,正是她画作神秘感的来源,至少是之一。 与此同时,唐樱的画作充满了显而易见的个人情绪。我非常欣赏这一点。因为我还见过许多的画,它们看来看去还真的就是画,就像照的相,像是真像,但无动于衷看不出创作者的心意,找不到创作者跟作品之间的关系,更无从揣摩其动机与过程。我不怎么喜欢这类貌似客观的冰冷的作品,我希望在作品里看到活生生的人,一切艺术作品最终都应该指向人,包括创作者和被创作者——即便画一件静物,归根结底表达的也还是人。在我看来,唐樱的画,正是以一种极为坦率的方式,展露自己的内心。通观她的画作,个人情绪强烈,毫不掩饰喜怒哀乐。大体上,比较明显的可以分为两部分,一是欢喜,一是忧伤。欢喜是真心欢喜,忧伤是暗自忧伤。那些明亮的色块,清朗的构图,人物嘴角微微上翘的神情,无不洋溢着欢欣愉悦的情感;而那些幽暗的笔触,扭曲的线条,惊惧的动态,似乎都在提示人世间的挣扎、无奈,以及难以言说的伤痛。这样的情绪自然也无非人之常情,但有人之常情的艺术作品,才能引人共鸣,才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欢喜也好,忧伤也罢,唐樱通过大量自然景象和人物,加上梦幻般的色彩,抒发了强烈饱满的情绪。她的油画据说已经有几百幅之多,设想一下,几百张画,密密麻麻排列起来,是不得了的阵势,断断有大气象——大自然的深不可测,人世的起伏沉浮,画里画外皆为故事。而在这一切之上,我看到的,分明就是人的命运。 我怀疑她所有画作的背后都藏着一个自己。 作家唐樱现任长沙市文联副主席、市作协主席。她写过大量小说,得过不少奖,在文坛广有好评。小说之外,她又多了一件兵器,是上天的眷顾。古人言琴棋书画,更重文武双全,这在今人是十分难得了。在这个分工日益精细的时代,唐樱一手小说,一手油画,丰富着这个社会和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木心先生说过这样的话:文学既出,绘画随之。仔细琢磨,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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