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奔月的故事我们都耳熟能详,奔月除了留给人们浪漫的遐想,其实还有“逃离”的含义。传说里的嫦娥烦透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想着天上一定很有意思,结果吃了灵药飞上月亮,却发现那里更加乏味,并且回不去了。鲁敏的长篇小说《奔月》写的也是“逃离”,但不同的是更着墨于“逃离”之后的“寻找与建立”“打破与弥合”,以“失去”的方式来重新“得到和确证”。 “逃离”是一种普遍存在于人性深处的困厄与执迷,值得反复追索、反复书写。热衷关注都市人精神状况的鲁敏,像大夫一样,收集身处急剧的都市化进程中的人们身上的焦虑、幻觉等症状,并据此深入考察、批判、关切。《奔月》通过一个现代都市人的一次逃离,探讨人们打破固有、逃离庸常的渴望和对自我身份的困惑。本书封底的一句话就表达了这种渴望:“我要从这个世界消失,我要我是我自己。” 越是我们熟悉的生活越难构成小说,鲁敏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她正面书写生活,却倾听着人物的私密呼吸,从平凡面孔下挖掘出诡谲,构建出一个更具深度和广度的幽微生活。《奔月》是包裹在平静日常中的大出格,是不动声色的暗流涌动。 《奔月》如镜,照出我们内心那些焦虑、不甘心,那些在深夜里忽然而生的倦怠感,以及要为此进行的冒险。鲁敏说:“相信可能每一个生而为人者,都会在生命中的某些阶段,有过对自我存在、自我人设、自我处境的反复追问,哪怕这种追问是无奈、疲劳也是无解的——这正是我们共同的命运阴影所在。我想写出这种疲劳与无解感。”自我追问的结果很可能是没有结果,但经历了这个追问的过程,会让你比过去更明白。 【作者专访】 感受“逃离”,然后耐心而顽强地继续生活 对一个作家来说,四十多岁这个年龄段正是创作的黄金时段。70后作家鲁敏上一部长篇小说《六人晚餐》是5年前,对写作较真的她对新小说的选题犹豫了一年多,最终选择了“非写不可,不写会死”的《奔月》。落笔两年多时间,其间改了六遍,甚至“一直改到印刷之前”。10月25日,就新作的主题和写作历程,鲁敏接受了大河报记者专访。 ◆设想过“玩消失”成为另外一种人 鲁敏18岁在邮局工作,20岁在柜台碰到来买邮票的作家苏童,心想除了阅读,这不会是我跟文学发生的唯一瓜葛吧?25岁的一天,快要下班的她站在位于30层的办公室窗前,看着地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全都方向坚定、脚步匆忙,巨大的虚妄感来袭。她知道自己看到的其实是假象,目光所及的外表之后,每个人都有一团影子那样黑乎乎的秘密,有着被镣铐所深锁的内心。 “可能就是那些深渊般的秘密内心,一下击中了我。像是积蓄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我迫切地想要贴近和占有他们的哀戚与慈悲。最终,我找到了走出窄门、通往外部的途径:小说。”鲁敏坐到电脑前,打出了作为写作者的第一行字。现在,写小说已经成为她观察生活、和世界相处的一种特别好的方式。 围绕“人与人性”的写作核心,鲁敏已经出版了二十部作品,收获了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大奖。在诸多的人性中,她倾向于幽暗与残酷的部分,《奔月》依旧沿袭了她对人性暗疾的关注,“我偏爱不存在的荒谬胜过存在的荒谬”。鲁敏坦言,自己是一个面目比较温顺,但内心长满倒刺的人,这一点跟她笔下的小六很相似。 写作之前,鲁敏做过营业员、统计员、秘书、记者、公务员等职,工作结婚生子走亲戚做家务,可以说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路人甲。但在认真、耐心对待日常生活的同时又充满一个写作者的反叛、否定与嘲讽,她总有着奇怪又固执的想法:如果我从这既有的乏味的一切中消失,如果我成为另外一种人并进入另一种生活……《奔月》里逃离与寻找的主题正是她长期无法摆脱之下的产物。 ◆冒险与未知是写作的题中之义 鲁敏坦承,与以前那些胸有成竹的写作完全不同,这次“写得比较难也比较累”,最艰难的部分也跟主人公小六一样,有着“我不知道风往哪里吹”的根本性痛苦,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写作探索。小说中,小六“逃离”到陌生的县城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并非“从此过上了洒脱快意的生活”,自由与飘逸的快感非常之短暂,伴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和疲惫,最终似乎又反讽性地回到了原点。 然而,在鲁敏最初的设计中,各种各样失踪的人物角色是到了一个“失踪者乌托邦”的地方,但她觉得这样处理并没有达到“探索自我”的目的,所以果断舍弃写下的7万字,将小六仍然置于热气腾腾的现实生活中。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读者发现人性和社会性两者会互相交合,让小六在另一个地方重新被赋予了身份、职业、爱情,在某种意义上又重复了原来的生活,陷入逃无可逃的悖论。鲁敏说,她正是想表达出“其实人生而为人很难摆脱人性的重力”。 最终,小六没有像《廊桥遗梦》那样在另外一个地方终老,鲁敏让她回到原点处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半开放式的结尾。“我想把偶然性在小说结尾最大程度体现,让读者来判断小六有没有勇气和能力回到过去的生活当中,她的消失会不会由假变真?” 在鲁敏看来,写作不是投资做生意,冒险与未知本身就是写作的题中之义,也是写作这个行当所独有的权力、独有的美。 ◆都市人生活中有许多“类逃离”行为 乡土和都市是鲁敏作品的两大主题,但最近8年来明显转向了都市生活。鲁敏说,这是70后一代作家生活经验的本能反射,“像乔叶、阿乙、梁鸿等,我们都是少年在乡村长大,所以乡土经验在早期写作中占有相当大比例,后来20多岁进入都市摸爬滚打,都市生活体验和主观经验的化学反应自然要投射进写作”。不过,她的观察是,尽管因为没有形成现成的审美观,多元复杂都市并不好写,但如今当代都市文学已经有了兴起之态。 《奔月》的灵感便来自于鲁敏对都市人精神困境的观察,她经常有意无意地收集关于失踪、精神疾病的相关讯息,发现自我逃离确实存在,比如有驴友经过精心策划借出游之机,人为制造了自己的失联。她还注意到,都市人日常生活中有许多“类逃离”行为,本身就是对逃离的局部精微演习,比如关闭朋友圈、网络隐身或匿名、旅行、跳槽、离婚、搬家、换城市等。 鲁敏在写这部小说过程中,社会上突然流行起“人设”一词,她发现与小说主题刚好契合,“其实每个人在经年累月中总会慢慢地根据单位、家庭等所处环境和相处的对方,形成自己的人设,但在内心获得某种稳定感的同时,人设也有反作用力,如果并没有真正让自己愉快,会产生叛逆感和想打破的欲望,只是实际去打破很难,大部分人选择妥协”。 鲁敏让笔下的小六以决绝的方式打破原来的人设,是希望能通过作品替这一类人在人群中寻找到与自己一样的“同类人”,“但不是要认识他们或让他们相互认识,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有很多这样的,带着消失想法的我、你、他、她的存在。这样我们可以在各自的固有生活里,耐心而顽强地继续下去,以小动作而非大动作的方式消失、隐匿、‘奔月’,抵达自我”。  《奔月》 作者:鲁敏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内容梗概】 从一辆旅游大巴意外坠崖展开,小六在这场事故中消失了,只留下散落满地的物品。丈夫贺西南不愿相信她已死,开始寻找她的下落,却渐渐揭开了小六隐藏在温顺外表下乖张不羁的多重面孔。与此同时,小六匿名来到完全陌生的小城乌鹊,开始了异境里的新生活,遭遇各种沉沦起伏,预期中的自由却并未出现,多重身份再次叠加,荒诞中显露出人性的诡谲云图……一个小六不在场,一个小六在场;一个小六是旧我,一个小六是新我,故事就在这两个时空中交替上演。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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