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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七声》:以声绘世


    列夫·托尔斯泰在1896年的日记中有一段非常精辟的论述,“在任何艺术中间,脱离正道的危险之点有两个:庸俗和做作。两点之间只有一条狭小的通道。两个危险之中,做作更为可怕。”真正能够在这条“狭小的通道”中抵达艺术核心的作家,葛亮是其中一位。读葛亮的作品,往往会被他正直的态度和饱满的表达瞬间感染,他的文字因带着一种来源于体察和恻隐的真实感受力而闪烁着人性的光泽,那是“温存的底色”。在庸俗和做作的夹击中,葛亮总能借以声音,成功逃脱,直抵他的艺术追求。
    葛亮的文字满载着声音的特质,它们来源于小说中的各色人物,在文本里久久回响,不绝如缕。在《七声》中,我们避无可避地听到藏女英珠在雪夜里与命运的对唱,听到为安抚老伴入睡的老者含泪唱出的《三家店》,甚至听到患有精神疾病的阿霞抓着头发撕心裂肺的叫喊。如果仔细辨别,还可以清晰地听到阿婆的声声呼唤“阿毛头”,听到电话那边的安写满故事的讲述,当然,还有威廉病女不断循环的绕口令。这些声音跳出文字本身,一头扎进了命运的漩涡,聚合成宿命的混响。在抽象的层面上理解,葛亮紧紧把握住的这些“声音”,无不是他对主人公命运深情的凝视,故事本身就成了呐喊之声、呻吟之声、呢喃之声、无声之声。在摆脱了发声的本体之后,它们终于沉淀为生活。
    作为开篇的《琴瑟》,大可被看成是长达一生的情话。相伴半个多世纪的外公外婆,经历了中国最为动荡的时代,情比金坚。在外婆晚年患病后,外公的悉心照顾感人至深。怕别人弄疼外婆,他每次都要戴上花镜花去个把小时为外婆剪指甲,唱京戏哄病痛的外婆入睡,胳膊上都是外婆抓出的红印。当外公唱出“我这张旧船票,是否还能登上你的客船”时,外婆笑着笑着便流了泪。这眼泪凝结着一生的风风雨雨,也浓稠了这关于陪伴的爱情故事,这朴素的“情话”,被葛亮捕捉到,扩音给了我们所有人。在这个以多情为时尚的时代,衷情的声音更为摄人心魂。
    《洪才》传递出的声音更具复杂性。少年毛果以一双单纯的眼睛观察着整个时代的特征,他与洪才的友谊,与阿婆的情谊是整个故事中最能牵动人心的部分,然而作者却并未就此止笔。他写以破釜沉舟的方式追求爱情的成洪芸,写穿着新潮衣服放荡不羁的成洪政,写为了争抢顶班名额而反复逼迫成父的成家大哥二哥,更写出了成家这“世外桃源”如何被城管驱逐出去,被迫成为了南京市区“和谐”的一部分。在没有了鸡鸭、瓜果、粮食之后,面对连老屋都无法保存的现状,阿婆没有熬过这最后一个夏天。《洪才》可以被看做是一声高亢又悲哀的诉说,毛果的讲述刺痛了读者的感官;而《泥人尹》则把这种控诉之声转向了比时代更为复杂的人心。为了给残疾的养子娶媳妇,尹伯伯不顾自己的身体,甚至放弃一直以来坚守着的艺术传统,没日没夜赶订单,塑造了一个个泥人销往海外。而身体垮了之后,儿媳妇却带着全部家产人间蒸发。泥人尹从来没有大放悲声,这极致的悲哀却久久萦绕在读者心头,那种拼尽全力最后毁于一旦的伤痛,像是寒夜的风刀,伤人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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