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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漫画《父与子》推出填色版,著名作家毕飞宇撰文导读


    近日,德国经典漫画《父与子》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推出了填色版。
    1934年12月13日,《父与子》的第一个连环漫画故事《糟透了的家庭作业》,在《柏林画报》上刊载。连载了近三年后,1937年,《父与子》结集出版,风靡全球。


    《糟透了的家庭作业》
    如今被封为“德国幽默大师”的埃·奥·卜劳恩(E.O.Plauen),将他与三岁的爱子克里斯蒂安的真实生活画进了《父与子》的一个个幽默故事中,成为世界上流传最广的亲情漫画。可惜的是,1944年,因为不堪忍受纳粹的迫害,卜劳恩自杀于狱中,遗书中写道:“……我为德国而画……还望把他(克里斯蒂安) 抚养成人。带着幸福的微笑,我去了。”
    1930年代,《父与子》就零散地被引介至中国,当时选登了其中几个故事的《美术生活》杂志编辑送给了鲁迅一本《父与子》,鲁迅先生看后觉得十分有趣。丰子恺对《父与子》非常赞赏,还把他推荐给了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51年,我国第一次以画册的形式出版了无字连环漫画《父与子》,丰子恺写了序言。漫画家华君武也很推崇卜劳恩,在1950年代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介绍《父与子》。1988年,我国终有《父与子》全集推出,在之后的十多年中,重印了几十万册。
    近日,《父与子》又推出了填色版,并请著名作家毕飞宇撰文导读。以下是毕飞宇导读全文,澎湃新闻获得授权刊登。
    时常遇上一些年轻的父亲,他们总要抱怨,小东西(孩子)烦啊,小东西不好带啊。是苦不堪言的意思。带孩子当然不轻松,可每一次我都又要勉励他们几句,不要怕烦,这是你人生最美好的阶段,一定要好好珍惜。
    之所以这样倚老卖老,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体验。我曾经做过一道功课,问自己“知天命”的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光到底在哪里,想过来想过去,我认准了还是孩子出生到孩子上幼儿园的那段时光。我的《青衣》和《玉米》就是在那个时段里写的,可以说,这个结论是有诗为证的。
    我喜爱的时光总是和我的膝盖有关。我喜欢把我的孩子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估计所有做了父亲的人都喜欢这样。但是,我的喜悦偏于形而下,我喜欢抚摸孩子松软的小肚皮。在沙发上,在汽车上,在火车上,在飞机上。孩子困了,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就要把我的手伸到他的小肚子上去,一点一点地搓,一点一点地揉。妙不可言的触觉给我带来了人生的美满与圆融。是大幸福,是大宁静,是大祥和。在那样的时刻如果有什么不测,我想我可以不要命的。


    《加工照片》
    当然了,我同样也喜欢把孩子放在膝盖上读书给他听。想起来了,有一本书我没有“读”,而是我们父子俩一起“看”的,这本书就是卜劳恩的《父与子》。说起《父与子》,真是惭愧了,作为一个乡下人,我在1987年的冬天才第一次看到这本早就风靡全球的杰作。那一年我刚刚工作。有一天的下午,就在一间办公室里头,我的好几个同事聚在了一起,不时爆发出了欢乐的笑声。我挤过去一看,嗨,原来不是看蚂蚁,是在看漫画。我是一个骄傲的人,心里头想,幼稚嘛,就一本漫画,你们何至于呢。至于。当天晚上,在一位女教师的胁迫之下,我终于把那本破旧的《父与子》借了过来。我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这本天才的画册给翻完了,迫不及待啊,我只能吞枣。吞完了,我即刻刷牙、洗脸、洗脚、上床,把自己裹暖和了,把阅读的架势端足了,然后,一页一页地反刍。我是一头年轻的、懒散的、暖洋洋的公牛,我得含英咀华。是的,这本书最吸引我的不是父爱,而是父亲的失措与癫狂。在父亲黔驴技穷的时候,他动不动就要把他的孩子拉过来,对着孩子的屁股就是一顿暴揍。然而,我要强调的是,这不是暴力,更不是家暴。在骨子里,它恰恰是平等。父与子的平等。人与人的平等。在平等这个大前提的底下,儿子蛊惑了父亲,父亲又“玩不过”儿子,除了打孩子的屁屁,他又能做什么呢?《父与子》告诉我们,父亲与儿子,就是大鼠与小鼠,就是大猫与小猫,绝不是猫与老鼠,绝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能导致肃穆与铁血,它滋生不了幽默。幽默还能是什么?它是轻松,它是理解,它是幸福,它是会心,它是喜乐,它是莞尔一笑。黎叔没生气,后果不严重。
    我至今还记得我们父子共读《父与子》的场景,可以说历历在目。孩子就坐在我的膝盖上,我呢,只能把我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他的脖子上依稀还有乳臭。只有我知道,这是现场,同时也暗含着历史,它是感人至深的。那时候我的孩子还不识字,但是,他稚嫩的、弥漫着乳臭的理解力给他带来了无边的欢乐。他开心哪。他不允许我翻书,他要亲自翻,一边翻,一边笑,肩膀都耸动起来了,咯咯的。光看书还不过瘾,他命令我把他的小身体翻过来,他要我打他的小屁屁。这一来我们也就是“父与子”了。我打一下他就笑一次,一直笑到他岔了气。我能体会得到,他品尝到了“做儿子”最纯正、最天然的乐趣。
    我孩子现在在读大学,比我高,比我壮。我还有机会让他坐在我的膝盖上么?开什么玩笑呢。他现在的背脊差不多就是一面墙,一屁股就把我坐死。我已经是他嘴里的“老帅哥”了。我再也不能做一个“那样”的父亲了,“老帅哥”我完了。我只能等。等他再生了孩子,我再来过这把老瘾。
    都说爷爷格外疼爱孙辈,所谓的“隔代疼”。是真的么?未必。哪一个做父亲的对自己的孩子没有些许歉疚?多少有一些。可是,机会失去了,永远失去了。是生活提升了业已失去机会的父亲,他站得更高,领悟得也更深。他的父爱提纯了。他会爱了。可生活的遗憾就在这里,你会了,不等于你还有机会。你只能把你的父爱一股脑儿地奉献给孙辈。爷爷一定是爱孙辈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本质上,“隔代疼”依然是父爱,是追逝的、伴随着一丝遗憾的、被放大了的、代偿的父爱。
    所以呢,我很想对年轻的父亲说,不要抱怨,你要把握好。带上《父与子》,把你的孩子放到你的膝盖上去,把你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把你的记忆力聚拢起来,把你的感受力调动起来。相信我,这个日常的、普通的画面它不可能恒久。它的动人发生在未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说说的。什么也挡不住孩子的生长。

2016年5月 于金陵
    《父与子》,【德】卜劳恩/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6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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