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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之重——评秦汝璧小说《五十九度灰》


    

作为黑白摄影术语的“灰度”在小说中如何被诠释,初读秦汝璧的中篇小说《五十九度灰》(发表于《钟山》2024年第2期)时,这是萦绕在我头脑中的问题。所有的阅读都是读者在文字世界里经历的一种历险,当我结束阅读,回望这段探索之旅:拾级而上,一路与程锦、徐绍怀等人物擦肩,进入这些人物讲述的故事,以语词为舟,从一座孤岛驶向另一座孤岛,在意义的溪流中载沉载浮,作品内在的丰富在航程中扑面而来。掩卷默想,我为我的问题寻找到了答案。
    小说共13个章节,讲述了一群参加学习班的人被迫留驻原地、与外界隔绝,便聚在一起以交谈自娱。叙事者“我”观察、聆听她所见证的一切,从而串联起若干人物的若干故事:先是茉莉自称被侵犯,之后其它学习班同学轮番出场亮相,“因为封锁,我们对很多荒诞的事情习以为常。我们不缺吃不缺喝。茉莉的事果然没有再引起更大的波澜”;每晚的聚谈中,程锦自述她的婚姻与童年,她的人生处处都有父母留下的烙印,而她一直与之对抗,尝试逃离;之后,徐绍怀由观鱼提及他的小儿子,围绕为何生小儿子的话题,他讲述了自己的人生故事,其中嵌套他同学李元能的故事,而后者成为徐工作学校的捐款人,同学关系发生微妙变化;接着,古英讲述其兄长以上大学的名额换取结婚机会但终而落空、发疯的故事,古英目睹兄长的悲剧却无力挽回,自己的人生轨迹也发生偏转,婚姻变成漂泊,故乡变成远方;再接着,吕奇讲述亡妻生前的故事,这位女性在婚姻中的不安全感都体现在她对自己膝盖的过度焦虑上,而正是这焦虑带来的神经质最后葬送了她的性命;最后,当学习班成员各自散去,“我”得到茉莉结婚的消息,结婚对象是学习交流期间曾被她控诉侵犯自己的男子,这证实了学习班的性侵风波其实只是无中生有的戏码。
    在《五十九度灰》这部作品中,程锦、徐绍怀、古英、吕奇等人讲述的故事都以悲剧打底,他们自身或者他们的亲人就是那悲剧的主角。婚姻中被抛弃的耻辱感、捉襟见肘的人际关系、幻灭的梦想、被恐慌吞噬的美……小说人物的遭遇折射着人类生存处境中那些琐碎、尴尬、无奈、窘迫、焦灼以及一切难于纾解的痛苦。在我看来,秦汝璧这些年一直是在围绕这个主题写作,即借塑造各色人物,描摹人类在生活中共同面临的困境。不论是《旧事》中怀着“卑微的美丽的心事”的少年,还是《思南》中在故乡“混一天了一日”的广璋,抑或是《史诗》中肩负“缓慢的哀戚”的绮嫦,都是向往圆满但终究不免与缺憾妥协的凡人。至于《今天》中的朱白罗,在面对日常生活赋予的枷锁时,则是显得猥琐又怯懦,偶尔在外寻求刺激,最后还是要面对一地鸡毛;《死泥》中的梁一梦对生活有期冀,但自己无力主宰前行方向,当了别人的金丝雀。朱与梁二人看似不同的人生轨迹,所过的生活却是一样的不堪。从这个角度来看,将《五十九度灰》放在秦汝璧的创作历程上观察,作品内在的思考与关怀是一以贯之的。
    不过,不似《思南》《史诗》等作品在正文中对小说题目毫无注解、需读者自行揣测,《五十九度灰》在正文开篇之前安插了一小段类似于题记的文字,其中有一句“四十九度的灰揉进一度暖阳里”,这里出现灰度具体数据值,已经是在向作品的题眼接近。全篇中,“影子”与“雾”这两种意象多次出现,营造出迷蒙的范围。经统计,“灰色”一词共计在这篇作品中出现18次,如“灰色的画面”、“一个充满雾一样灰色的故事”、“灰色的人生”、“没有经受过多少灰色包裹的人”等。小说第十章更是出现了关于黑白灰三种颜色异同的讨论,意在点睛:“黑色与白色一样,单调的,坚硬的;只有灰色,于金属的质地中产生复杂的、柔和的光泽。许是五十一度,五十二度,五十九度”。基于小说人物形象、故事氛围的整体把握,作者以“五十九度灰”这个颇具陌生感的概念来代指经历人世沧桑之后生命状态的复杂、含混与暧昧。第十二章无意中对这一概念又有补充:“我知道吕奇还有未讲的故事,有关他接下来的第二段婚姻的故事,那一定是灰色的,五十九度的灰色。五十九度,那就是模糊双眼的,略显重的。”结合小说中那些“显重”的叙述,如程锦回忆童年时村庄集体打狗的场景、徐绍怀讲述李元能母亲向邻人揭发自己儿子、古英试图为兄长报仇的徒劳、吕奇亡妻生前在幻觉中看到膝盖有虫子……再对照题记中“四十九度灰”为空间带来的“宁静、温柔、轻盈”,秦汝璧笔下五十九度灰所笼罩的人生相对更具有躁动、粗粝、重量等特质。这样的人生并非仅仅让人绝望、无力,每个讲故事的人几乎都在讲述之后传递程锦的那句“好好活着”,还有类似“好好活下去吧”这样的句子,这些细节是作者秦汝璧对故事基调的平衡,也是对读者发出的温情鼓励。
    较之秦汝璧之前的作品,《五十九度灰》六万余字的篇幅令人不容小觑,其涵盖的故事单元更丰富,整体结构也更具包容性,一定程度上源自于“我”、“茉莉”这两个人物的功能设置。“我”在学习班成员中年龄应属最小,总被其它发言者以“小同学”“小朋友”称呼(连茉莉与之对话时都说“谢谢姑娘”),而“我”对茉莉“被侵犯”一事的懵懂则让众人对之不设防备,因此,在之后的聚谈中,一切故事与意义都向她开放,从而使得小说可以有理由全知式展示一众男女的悲喜。“我”扮演的角色很像是串珠子的线——“仿佛我来这里一趟就是来听这些故事,好让我知道故事中主角们那共同的喟叹:就这样好好活着吧。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句怎样的言语,不太清楚里面具体的要义”。至于“一直挂在悬念里的茉莉小姐”,她“被侵犯”的绯闻及相关议论穿插在各个故事单元之间,看似闲笔,却无处不是对世间饮食男女之局限的速写。
    终章之前,茉莉与她之前控诉侵犯自己的人结婚,如此不无喜感的“抖包袱”,应是秦汝璧之前创作中所少见的。除了这种颇具戏剧张力的情节逆转,《五十九度灰》较之秦汝璧之前的作品,虽然其中还是有着一些生涩难解的寓言、梦境,整体上对话描写更多,遣词造句上也平易了许多,而静态的场景描写、心理描写则相对较少,整体上更为“读者友好”了。作为一名“早熟”的青年作家,秦汝璧在创作上不断尝试、不断突破,她此次在《五十九度灰》中表现出这种读者友好的写作风格,寓重于轻,未尝不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作者系文学博士,国家图书馆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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