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力刚:两千多年过去,“又孰能无变化”
http://www.newdu.com 2024/11/28 09:11:16 爱思想 郑力刚 参加讨论
自己都六十多的人了,回首往事常惭愧没有读多少诗书。中文书认真读过的只有《红楼梦》,现在还在读。关于此,去年三月写了一篇文章《痴石情深—— 我读《红楼梦》的历程》。有几位朋友读了后善意地提醒我,一本读了这么久的书,应该有点自己的体会和看法。脸红的我支吾地回答朋友说,天下识字的人都读的书,两百多年下来,实在是很难得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自己的见解可写的。 那么诗呢?关汉卿在牢中对朱四姐秀帘吐衷情,谈起自己的身世,“读史书,破万册;写杂剧,过半百”。这真让人不好意思,难怪我一老师动不动就对人说,你们大家要读点书。一直钟情于诗歌的我,读过上万首诗和词吗?答案是显然地没有。近五万首的《全唐诗》我没有通读过。 2008年敬爱的导师秦元勋教授仙逝,悲愤交集的学生以心香之诚泪酒之纯的情感写下了《千风万雨都过尽,依旧东南第一山》长文一篇呈在恩师灵前,也算人世间师生的情谊。一长者读后夸我《离骚》很熟,让我直摇头,背都背不下来,怎么敢说熟?但这也激起了我认真读《离骚》的决心。以上大学时可以背《琵琶行》的记忆力,我以极大的热情在一个不是太长的时间里将《离骚》背了下来,而且从那起到今天每个月至少默写一次,每次大约花一个半小时。 这过程不但让我弄懂了过去许多不理解的地方,同时也注意到了很多以往忽略的。如我,更重要的是这经历让我改变了对中国古诗词的很多看法,过去不少我很喜欢的诗词和《离骚》比起来显得太苍白太简单了。在相当的意义上,这比较就像拿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弦乐四重奏,和交响曲对比许多其它的音乐。 是不是将读后感写下来呢?从文学批评的角度和标准来谈这些感觉,我是没有所需要的学识的。在这方面,黄国彬在民国七十三年由皇冠出版社出的《中国三大诗人新论》一书很是可读。从我所收集的关于楚辞的书来看,几乎所有的书都是注重词义的解释,典故的出处,还有屈原的生平以及社会和历史的背景。和《红楼梦》比较,考证和欣赏《红楼梦》的书多得不可胜数,学术文章更是集中在水平很高的《红楼梦学刊》上。但楚辞研究的结果虽然最后都体现在关于楚辞注释的书上,起码最初它们是散见于各种学术期刊上的。这对业余爱好者的我无疑是很不方便的。注释楚辞的书有两本我很喜欢,一是中华书局1996年出的金开诚等著的《屈原集校注》上下两册、另一本是2014年出的黄泗原著的《楚辞校释》。而欣赏楚辞的书就更难见到。 常有朋友说《离骚》很难读,原因是不认识的字太多和有许多典故不知道。这我也有同感。另一方面我也感到《离骚》有许多词生疏或者用法与今不同,而在这同时我也常诧异《离骚》中有许多平常不过的今日仍普遍使用的词。从自己拥有的资料来看似乎还没有专门讨论这些问题的,于是萌生了写这篇文章的念头。下笔后,常遗憾自己连最基本的工具书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做点认真的工作。同时也相信这些也不是新知识,于是也不必那么在意。如果能以此抛砖引玉,就教于方家,那将感激不尽;如果能引起一些读者对《离骚》的兴趣,那会使我更高兴。 堪“与日月争光”的《离骚》,实在是中国文学的最高峰,虽然有“敌意的腐儒”在洋洋三百万言的“通鉴里连屈原的名字都不屑一提”。关于《离骚》让我最欣赏但同时最丧气的是东晋王孝伯说的“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检讨自己,显然没有“奇才”,要不然为何今日还靠工资吃饭;“常得无事”这倒是真的,否则不可能每天或越野滑雪或打网球或轮滑或跑步;“熟读《离骚》”,自己每月默写一次,在狭义上多少也凑合了;难的是“痛饮酒”,我从来没有骑过“五花马”,更不知“千金裘”是何物,让我拿什么“换美酒”! 《离骚》的第一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讲的是他出身于世家,祖先是黄帝之孙颛项,伯庸是他的父亲。这里有两个名词可讨论,“苗裔”和“皇考”。关于“苗裔”宋代大学者朱熹的解释是“苗者,草之茎叶根所著生也;裔者,衣倨之末衣之馀也,故以为远末子孙”。似乎“苗裔”这词在汉代还是很流行的,在《史记》中有好几处用到。近一点的,几乎人人都读的明代小说《三国演义》也用过这词。但我相信今日我对人说“我是‘荧阳郑氏’的苗裔”,恐怕听得懂的人很少。 历史上第一个楚辞的学者,东汉王逸在《楚辞章句》中关于“皇考”说“皇,美也;父死称考”。于是用白话文说“皇考”就是“伟大的先父”。然这貌似完美的解释自古就有人不满,认为“皇考”是言其至少是祖父辈以上的荣耀的先人。当代学者黄泗原、李山、还有汤炳正对此也持否定的态度,李山说“皇考:远祖称皇考,犹言伟大的远祖”。考证“皇考”的正确含义,显然不是笔者的学力可胜任的事。但从诗歌写作和欣赏的角度说,王逸的说法更合理。说自己是颛项的后代已是荣耀至极了,没有必要再提一位并不是人所共知的远祖。事实上“伯庸”在史上是否有记录都没有定论。当然在现代汉语中早已不复用“皇考”言那已去世的伟大先祖或父亲了。 屈原接着说他出生后,“皇览揆余初度兮”,然后给他取了含意深远的美名。值得注意的是从上文读“皇考”,还有取名这事华夏的风俗是由父亲做,那么“皇览揆余初度兮”的“皇”应该是“皇考”的简称。而且这也似乎“皇考”是“伟大的先父”的有力证据。只是古人用“考”称先父的例子有一些,但如汤炳正先生指出,将先父省称为“皇”则“罕见”(这样的例子我是一个都不知道)。“初度”这词今天还依然有人用,而且意思也没有变。但在口语中用“初度”这词的恐怕很少。用这词的往往是那些喜欢写点诗什么的,“六十初度”和“八十初度”都是一样的好题目。 《离骚》里面有大量的近乎白话的句子。关于屈原的名和字的句子就是这样一例:“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讲完他显赫的出身、诞生时的天时吉像、和美名和字,屈原用了今人还在广泛使用的“既”和“又”语句结构讲了一句我非常喜欢的话“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内美”者,爹妈所给也,这很好理解;然“修能”则理解不一,关键的问题是“修”是动词还是“形容词”。作为动词,“又重之以修能”则可理解为加上后天的学习和教育;而当形容词时,那么就是又加上优秀的才能。愚见更倾向动词的说法,是以先天优秀,后天努力。无需多说的是,如今“内美”和“修能”都很少用。事实上,仿佛以往用的也不多。 《离骚》中用了许多植物名。诗篇开始不久就有“江离”、“辟芷”、“秋兰”、“木兰”、“宿莽”、“申椒”、“菌桂”、“纫夫”、“蕙茝”、“留夷”、“揭车”、“杜衡”、“芳芷”、“胡绳”等等让人目不暇接。这些植物究竟是什么?历史上众说纷纷。连最基本的“兰”是不是今日的“兰花”都没有统一的认识。这里既有植物学作为学科的一门在华夏历史很短的原因,同时我也怀疑是否也有植物在时间的长河中变化的因素。当然这里还有一个“楚言”言“楚物”的因素应该考虑。今天知道“宿莽”、“留夷”、“胡绳”、以及“揭车”这些词是指植物,恐怕也是要读《离骚》后才知道的。 在日月出落春秋交替的背景下,屈原感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美人迟暮”是人人都懂的,但也许不被众人所知的是屈原“恐”“迟暮”的“美人”是他自己,还有一说是楚怀王。显然这“美人”的词意在历史上是转变了狭窄了,而且似乎在屈原之后没有多久就转变了。 《离骚》中许多词的含义和用法到今天依然没变。如“纯粹”,“捷径”,和“险隘”。 《离骚》中有不少让人觉得是妇妾姬口吻的句子,如“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众女嫉余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是以让有些学者和读者怀疑屈原是否有“弄臣”的身份和是一个“富有女子气息的文人”。这种疑问是自然的,震旦从古以降,对男人的审美意趣都是眉清目秀举止娴雅的“奶油小生”,所谓男人女相。著名的学者闻一多教授曾写了一篇很好的文章驳斥这种疑问。在这里,笔者只是想指出假如今天有人说“你怎么这么容易数化”,大概人听得懂的人极少。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一句没有谁不知道。于是“求索”一词,恐怕是《离骚》中最为人所知的。这词很给劲,尤其对那些面对层层苦难依然追求理想的人。但也许不为人所知的是“求索”这词第一次在《离骚》中出现,“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其意义是很负面的。 “嫉妒”几乎是人类最恶劣的品质之一,它是众多的悲剧和罪恶的起源。而且似乎人人都有点这毛病,因为这连上帝都被疑心有。伟大的作家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同时也是知名的音乐批评家(三卷本的《Shaw's Music: The Complete Musical Criticism of Bernard Shaw》可读的妙文很多),他听19岁的海菲茨(他也许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音乐演奏家,没有任何其他的人接近他的水平)的演出,给海菲茨写了一封很有名的忠告信, “If you provoke a jealous God by playing with such superhuman perfection, you will die young. I earnestly advise you to play something badly every night before going to bed instead of saying your prayers. No mortal should presume to play faultlessly.” 嫉妒这词屈原是最早用的之一,而且在《离骚》中就不止用了一次。第一次是“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说的是众人“马列主义对别人,自由主义对自己”,更以自己的心肠度量他人而嫉妒。第二次用是“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这里屈原只用了“嫉”,但意思是一样。第三次用这词是“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在这里屈原愤怒地指出这个世界是丑恶不分的世界,一味地抹杀和嫉妒他人的美德。接下来他更进一步地说“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这个世界是“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卑鄙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的世界。屈原最后一次用“嫉妒”这词是在《离骚》的最后的段落,“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华夏学人似乎自古就有“成名”的压力和焦虑,屈原也不例外。特别是“老冉冉其将至兮”的时段,他感叹自己渐渐老了,“恐修名之不立”。在这里“修”无疑是作为形容词用的,意为美好的。但后来他又自信然也无奈地说“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现代汉语中“修”做形容词用似乎不那么多,更多的是做动词如修补和修改。当然还有上世纪中期特有的做名词用的时候,如反修防修。 诚如北京大学葛晓音教授指出的,假如以“兮”字两边的句子作为一句的单位,《离骚》则有三种基本句式。第一类是六言,即“兮”两边都是六言,如“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这样结构的句子有一百零五;第二类是六言和七言以及以上的混合句式,计有五十六句,前面说的“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就是这样的;第三类是五言或五言和六言的形式,共有二十句,关于他的名和字就是一例,“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我们知道《诗经》基本上是四言的诗体,节奏为“二二”,如“昔我|往兮,||杨柳|依依”,而《离骚》的节奏却是“三三”为主。梁宗岱先生指出“四言要经过多少世纪才能发展为五言,五言又要经过多少年代才发展为七言”。诗歌的句式,从《诗经》到《离骚》的变化,使得诗句更富有表现力了,例如“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样精致的对偶句的使用。因为《桃花源记》大家对“落英缤纷”很熟悉所以明白“落英”是指的什么,但也许不为人所知的是屈原是最早用这词的之一,是不是最早我倒是不敢肯定,至少我没有见过比这更早的。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是《离骚》中最长的句子之一,是九六结构。也许这句是典型的一句可以解释为什么很多人觉得《离骚》难读。事实上,依笔者的观察,有点古文基础知识的人读没有注释的《史记》应该可读懂不少,但读《离骚》的感觉却会很不一样。这一句中有三个即使在古文中也不是易见的词:“信姱”,“练要”,和“顑颔”。“顑颔”一词,南宋著名的楚辞学者洪兴祖在其名著《楚辞补注》一书中的解释是:“顑颔,食不饱,面黄貌”。此词在《离骚》之前仿佛没有被使用过的记录,在这之后也似乎不多,《红楼梦》宝玉为晴雯写的《芙蓉女儿诔》中用了这词“杏脸香枯,色陈顑颔”。我不敢想象现代和当代的作家曾用过这词,除非故意要砸自己的饭碗。“信姱”和“练要”这四个字大家都认识,但知道其含义的人应该不多,因为这两词也是很少用。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和它的再下一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似乎是《离骚》中继“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之后最为人所知的。这些句子很容易懂,但这两句中间的这一句“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却不容易,主要是因为“修姱”和“鞿羁”这两个词。这两词和上文说的“信姱”和“练要”一样,《离骚》之外别的地方用过的很少。如果说认得“鞿”和“羁”这两字并知道它们分别是指马缰绳和络头,进而知道“鞿羁”在这里的意思是约束;但“修姱”字好认,意思却不是那么明了。著名的学者金开诚先生在《屈原集校注》上册解释这词指美德。我们知道“修”在《离骚》及许多古籍中作为美解,但“姱”也是作为形容词用为主,它的含义也是美,如屈原在《橘颂》中说“紛縕宜脩,姱而不醜兮”,在《离骚》中说“纷独有此姱节”和“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姱”作为名词用实为罕见。 历史上所有的仁人志士都是孤独的,这种精神上的孤独于屈原特别突出。“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这种例子《离骚》中多得很,连屈原的姊妹都急得对他说“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和“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而屈原的解释是“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更重要的是“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今天知道“鸷鸟”这词的人我相信是不多的。“何方圜之能周兮”最直接的解释是方的圆的怎么能够吻合,这是从宋玉《九辩》中说的“圓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齟齬而難入”而来的。如果我们的想象能够稍微扩张一下,也许我们勉强能将“何方圜之能周兮”和古希腊圆规和直尺作图的三大问题之一的“化圆为方”问题联系起来。但如果我们让想象无限度地放大,说屈原已知道这问题无解,那就太荒唐了。 “延伫”这词大家都知道,但不知有多少人知道屈原是最早用的之一,“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下面接着说“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这两句真的是“觉今是而昨非”。他然后讲了一句“基本原则”:“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也就是说当自己对社会的现状不能有所改进时,至少要做到洁身自好,决不能同流合污。“离尤”这词似乎在屈原之前没人用过,这之后也极少出现。它的意思是遭罪,离者通罹也,尤,过也。“延伫”在《离骚》中还不止用过一次“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也是《离骚》中广为人知的一句。用词简单,但意义却深刻。它更强调了独立的个性以及不时自我学习和自我检讨的重要性,在某种程度上和“吾日三省吾身”很接近。 “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这里有两个词可讨论,一是“女媭”,另一个是“婵媛”。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解释“楚人謂姊曰嬃”,既如此,为何“媭”前加“女”呢?“婵媛”一词今天知道其意思的人应该还是很多的,这又是一个屈原是最早用这词的例子,而且不仅在《离骚》中,在《九章·哀郢》和《九歌·湘君》中也都用到,分别是“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和“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前者“婵媛”的意思是牵挂萦怀。后者有的解释是“关心悱恻”,似乎不如“美”简单明了。遗憾的是如今用“婵媛”来形容美姑娘大概不多,口语上几乎没有。更让人无奈的是“美女”的用法。《离骚》中另一称“美女”的词是“佚女”,但我想今日几乎没有人知道这词,更不要说它的含义。 “薋菉葹以盈室兮”,又是三种植物,而且似乎是三种让人不喜欢的植物,它们如果还存在的话,“薋、菉、葹”显然不是它们的称呼了。 “菹醢”一词,屈原之前不知还有谁用过。屈原在《离骚》里用过两次“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和“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这之后在《涉江》又用过一次“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此词的意思是将人剁成肉酱。值得庆幸的这词以后用得很少,也许这也是文明进步的一个小例子。 不少成语出自《离骚》,而且今天依然被广泛地使用,如“举贤授能”和“瞻前顾后”分别出自“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和“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后人有不少名字也出于《离骚》,远的不说,近代的国家领袖和艺术家就有“中正”和“信芳”,它们出自“耿吾既得此中正”和“苟余情其信芳”。“生不逢时”一词出自《诗经·大雅·桑柔》的“我生不辰,逢天僤怒”,同样意思的“生不当时”则可上溯到《离骚》的“哀朕时之不当”。同样出自《吕氏春秋·先识》的成语“以夜继日”,其实也可以在比它更早的《离骚》找到“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斑驳陆离”这成语应该脱胎于《离骚》的“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纷总总其离合兮”在《离骚》中用了两次,还有一次是“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扶桑”一词,今多认为言日本。此词早在《离骚》中就有,“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成书于西汉的《淮南子·天文训》关于“扶桑”言“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登于扶桑,爰始将行,是谓胐明”。 “骄傲”和“嫉妒”是一对双胞胎,屈原也是历史上最早用“骄傲”这词的之一,在《离骚》中他说“宓妃”“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她人虽然漂亮但却“无礼”。“无礼”我见到最早的是在《诗经·鄘风·相鼠》,“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其次是《离骚》“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佻巧”的意思是轻薄巧佞,出自《离骚》“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这词今日懂的人应该还是不少,尽管历史上用它的例子并不是很多。 读《离骚》有时都让人不相信有些词出自它。比方说大家都知道的“犹豫”和“狐疑”,就是从“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来的。用了还不止一次,“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狐疑”还有一次,“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 庄子的《逍遥篇》是众所周知。和庄子同时代的屈原在《离骚》中也用了“逍遥”这词,“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另一词庄子和屈原都用到的是“翱翔”。《逍遥篇》说“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离骚》则有“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离骚》中有好几处借别人反问的口吻来开导大家到外面去寻求理想,如“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和“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屈原自己也说“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远走他乡是必然的。当然,最坚决和彻底的是在全诗的最后以合唱的形式对那些对“旧乡”依然“蜷局顾而不行”的人当头棒喝,“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党”这词,至少在春秋和战国时期,其倾向和今天的比起来是很有点不同。今天这个词是一个中性的名词。但在《论语·卫灵公》中,孔子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屈原在《离骚》则更进一步“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升降”这词太平凡了,颇是有点吃惊得知屈原是最早用它的之一,而且意思和今天一样,《离骚》中还为它做了一点解释,“勉升降以上下兮”。“未晏”这词用得很少,但“未央”却不是这样,在《离骚》的一句中这两词都用上了,“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央”既可作“尽”解也可作“中”解,在这里我的理解是后者。否则,“老冉冉其将至兮”的时候,在严格的意义上的确“时亦犹其未央”,但“迟暮的美人”还能做什么? “专佞”在今日意思是对手下的人专横但对上面却谄媚,这词也是出自《离骚》。在这首诗的后部,屈原痛心疾首地一一道出他对过去那些他曾引以为同志的人对理想的叛变的失望和愤怒。“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椒专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夫佩帏”、“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他无奈地感叹“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在众叛亲离的情形下,屈原只能“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又孰能无变化”这一句几乎就是用现代汉语写的。“变化”最早出现在《易经》中,此词在《离骚》中的含义和我们今天的理解没有不同;然“调度”一词,屈原也许是最早用的,但含义和今天的理解很不一样。“调”者,佩玉所发出的音响也;“度”者乃步的节奏。 在春秋战国的时候,人们已知许多地理现象,即使他们从未见过或只从神话和传说中听说过,这些包括沙漠和含沙量很高的河流,而且沙里铁的成分很大。《离骚》就有“流沙”和“赤水”,“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假日”这词是大家喜欢的词,这词出自《离骚》,“聊假日以媮乐”。只是整天“哀民生之多艰”的屈原,哪有心情去“媮乐”! 我却不同,脑子里整天响的是那“Every Day's a Holiday”的歌。有次做梦将这告诉屈原,他长叹了一口气说,两千多年过去,“又孰能无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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