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中年期》大概是我读过的蓝石的第四部长篇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距他家一巷之隔的竹园宾馆的客房里开始读这本书的。 5月27日,我到北京会友,当天下午蓝石就把书给我了。我本来的打算,第二天是去798看一个大展的,可是起床后,北京的天居然蓝得出奇,简直不像是在霾都,倒像是在美国旧金山的海边。我一个人在由盛宣怀当年的私宅改建的竹园宾馆里转了转,真好,除了头顶湛蓝湛蓝的天,还有眼前茂盛的树木,竹林,四合院,鸟叫。我对自己说,我哪也不去了,就猫在屋里读《中年期》吧。 在文学史上,写青春期的作品很多,而写中年期的长篇之前中国似乎还没有,蓝石的这本或许是第一本。如果硬要我用一句话来概括这本书的特色,我会说它以细腻冷静且不乏调侃的笔调逼真地还原了当代中国都市中年生活的真相! 撇开那些与爱情无关的婚姻不说,即便是建立在爱情基础之上的家庭,在步入中年期后夫妻关系多半也都会变得百孔千疮面目皆非。这奇怪吗?我觉得很正常。爱情的存在从来都是以特定的条件为前提的,荷尔蒙的挥发殆尽,审美疲劳的日积月累,再加上菜米油盐的庸常琐碎,无论多炽热的爱情到了婚后也会不可避免地不断降温。人到中年,大多数夫妻即便还睡在同一张床上,但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纵然不是荡然无存,也基本类似于无了。再没有什么比“同床异梦”这四个字更能准确地形容此时的夫妻关系了。与此同时,以往被“冲昏了头脑”的所谓爱情掩盖着的,以及由于婚后家庭内外的各种变化所导致的夫妻之间的种种差异,尤其是价值观和审美趣味方面的差异,却全都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更要命的还在于,如果还有爱情,这些差异不说全部,至少有部分还是可以被包容的,而现在正因为没有了爱情,它们不但显露无余,多数夫妻而且根本就不想也不愿包容,甚至还可能有所放大。在蓝石的笔下,《中年期》主人公何继东与妻子赵晓艳的关系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当然,局外人或许会说,既然爱情不再,日子又过得如此乏味,干嘛不离呢?离了再找一个就是了。这话的前提是,离了再找一个自己爱的,家庭生活就会改变了。且不说离了能不能再找到你爱的,也不论离了后的各种后遗症是多么麻烦,就算你像当年一样又找了一个你爱的,又结了次婚,N年之后你能保证你的婚姻不重蹈上次婚姻的覆辙吗?有足够多的例子证明答案是否定的。或许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许多已经没有多少感情的夫妻仍然继续睡在同一张床上,维系着不死不活的婚姻状态。这当中的“挣扎、妥协,乃至荒诞”,蓝石基本写出来了。 从更广大的社会视角来看,传统社会的中年夫妻远没有这种不堪,因为古人缺乏现代人那种明确的追求个人幸福、强调个人权利的意识,夫妻之间看重的是忠与恩,讲究的是齐眉举案白头偕老;毛时代的中年家庭充满了政治色彩,基于人性的夫妻矛盾与冲突反而退居次要地位了;而今天的农民家庭,包括农民工的家庭,基于爱情的可能并不多,结婚的目地基本上还是为了过日子,家庭生活的重心是解决温饱问题,夫妻对于感情的需求既没有那么丰富,也没有那么细腻,那种城市中年夫妻的苦闷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无法体会的。准确地说,《中年期》所描写的其实是当代中国都市中那些已经不愁温饱的小康以及中产阶级家庭的夫妻关系,或者说是已经实现了现代化且步入了中年的城市市民的夫妻关系。就总体而言,这种关系可以说是现代城市生活的一种必然产物,典型地体现了所谓的“现代性”。 古人除外,我想至少对于毛时代和今天的农村中年夫妇来说,城市人那种起初因为爱情而组合且如今已经不愁温饱的中年家庭生活一定是他们所向往的吧。殊不知,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拥有他们所期盼的这种家庭生活的当事人本身却完全没有他们所想象的幸福感。正是在剥离了政治的经济的年龄的因素之后,现代都市中年人的家庭与婚姻反倒更加清晰地凸显了家庭与婚姻的无聊与荒诞。换句话说,人们以为摆脱了政治的困扰,夫妻彼此相爱,有孩有房有车有钱,无需为温饱犯愁,这样的家庭就一定会幸福,待真地过上了这种生活,人到中年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其实这样的危机远这不止是存在于现代城市人的中年期,它也是整个现代性所面临的危机——生活富裕了,人却感到很空虚! 靠什么才能拯救我们苟且无聊的中年?在《中年期》中,何继东的对策是逃,每年的冬天逃到北戴河去。类似的方子不同的人当然也都可以开出一些。问题是它们虽然聊胜于无有,但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吗?如果能,何继东的状态也不会像书中描写的那么糟糕了。 说到底,中年人的苟且无聊也好,现代人的空虚荒诞也罢,根源不都是因为缺乏超验的信仰吗?——我们既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往何处而去,我们的中年没有光,我们的人生同样也没有光。 爱情救不了我们!金钱也救不了我们!!权力更救不了我们!!!什么才能救我们?或许这才是我们当下乃至此生最需要用力的一件事。 摘自微信号:好问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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