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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海:《平原上的摩西》,奇崛而有骨


    
    大约两年前,有个朋友跟我说,双雪涛现在迷于《史记》,连笔法也跟着变化起来,崚嶒嵯峨。《平原上的摩西》有10个短篇,笔力雄强,观之可以长养刚健之气。这一小说集中的人物,也大可以列入马迁的“列传”。
    胸襟开阔的司马迁收入列传的人物,除了大臣,就是各类有特色的人,游侠、滑稽、日者、龟策,现在如日中天的货殖,一直为人蔑视的佞幸。《平原上的摩西》里,有杀人犯、流氓、无赖、流浪者、无所事事者、沉迷游戏者、耽溺的弈者……品级上逊于列传,却也有各自的性情之正。
    书中人物,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主角配角,无论腾达沦落、大方拘谨,不论遇到怎样的现实际遇,最终都能曲曲折折地显出自己的性情。即便外界的阻力再大,遇到的问题再多,性情之真也如玉石之遇到强悍外力,在破碎的瞬间流露出柔韧的劲力,把人藏在更深处的清朗之气显现出来。
    去掉矫饰与做作,显出内心深处的性情之真,之正,即是正确。在一篇好的小说里,每个人都是正确的。因为能看入内心深处,人的那些外在行为,就都有了在世界中的合适位置,只是这位置并不与通常所见的相同,仿佛某些地方有了轻微却明显的变动。这就有了双雪涛小说的奇崛之感。
    这奇崛是生机,如唐传奇般。唐传奇时空阔大,决断明快,有壁立千仞气象。在那里,每个人识得自己的性情和格局,然后确认自己的行为方式。不知是时空转换,还是现代人多了些障碍,《平原上的摩西》中人物不像唐传奇般舒展自在,人的性情展露要复杂深曲得多。这复杂深曲,因为经了与世界更多的相适应相排斥,生成了更为精致微妙的样子。这也让集子里的小说既区分于唐传奇,也在某种更深的意义上接通了这一传统。那些活在唐传奇里的率真之人,如若进入现在的时空,是否就是双雪涛笔下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接通了更为久远的传统,双雪涛的小说便有了自己特殊的语调,不粘不滞,却乙乙欲抽。他笔下的世界,也呈现出某种陌生的样子,就是前面说的位置变动——写的都是我们置身其中的现时代,却因为写法,仿佛把人带入了另外的时空,并非人人熟悉。再仔细想想,那个略显陌生的世界,却正是这个时代更真实的样子——更深入、更内在,像古老人心斑驳的投影,像远古石碑漫漶里的苍劲。
    不停地琢磨,不停地思考,内在的事物渐渐显露,“我渐渐抵达了某种东西的深处,那个地方于现在的世界毫无意义,可其本身,十分美好”。我很怀疑这话是双雪涛的夹带私货,他把自己对人心和人生的体味,放在了人物身上。这太像是双雪涛的孤绝意志,“若有人说我是个诚恳的小说人,似乎可以窃自消受,确实是想把这世上的几十年用来弄小说,若是能不急不缓地弄下去,兴许碰巧写出一二,将灵魂送进某个人迹罕至的庙堂中”。
    这个孤绝地往深处远处走去的人,这个一心往上走的写作者,应该是《平原上的摩西》里塑造最成功的人物。他全身弥漫着力量,筋肉虬结,不管不顾,一直往前走着,慢慢地走入了世界深处。然后,他调转回来,用来自深处的目光,看取那些一直生活在身边的人,于是每个人物身上,就有了自深远处而来的回响。小说呢,便在奇崛里带出韧劲,显露出不凡的骨力。
    “文学即是生活,无关身份,只是自洁和精神跋涉。”唐传奇时空的变幻之妙,人事的明快从容,都来于写作者对生活的认真以及反躬自省。司马迁的妙处,也该是来自于他对生活更深入的体认和更阔远的目光。“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吞吐的是千年的生活信息,包括纸上的,也包括日常的。那个孤绝进发的写作者,或许已经意识到,文字的神妙无方,背后更本质的,是对自我和异代时空更具体、更深微、更阔大的认识。
    在后记里,双雪涛写到了他的语文老师:“高中毕业后,我回去看过她一次,她独自坐在办公室角落的格子里,周围没有人,我站在她身边说了些什么已经忘记,只记得她仰头看着我,满怀期待而无所求,眼睛明亮非常,瘦小朴素,和我初见她一样。” 记着这动人的朴素,不时回到这双满怀期待而无所求的明亮眼睛,或许,他今后写下的文字,将在骨力里调进柔和,奇崛外添上阔大,有更加绰约的风姿。
    (《平原上的摩西》,双雪涛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16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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