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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火:“钉子岛”是怎样炼成“救生岛”的?——中篇小说《水哥》一观


    虽然广袤的农村还在,虽然四季葱绿的庄稼还在,虽然上亿的农人还在,但是就当下的文学主流还是非主流的喧哗,事实上“三农”已经远离了我们,特别是远离了文学曾经有过的主脉(“乡土文学”曾几时何等风光)。于是我就在想,一个涉农的小说,一个一直讲述着乡村或城乡结合区域的小说家周云和,还有什么新鲜的故事给我们讲?
    中篇小说《水哥》(《十月》2016年第5期)给我们讲了一个众所周知的“钉子户”故事,但却以非众所周知的方式讲述的。一个“钉子岛”(“钉子户”的独特文本)如何炼成“救生岛”的故事。作为一个现实主义叙事策略的文本,面对现实、直面现实,以小说中独有人物的个性和平静的叙事,从而对现实发出声音,这是现实主义的传统。工业代的进程与城市化的进程,极大地改变了中国作为农业国的历史——这一改变,无论从历史角度还是从人文角度,似乎都属前进,或者似乎都天经地义。也确实如此,这一工业化进程与城市化进程让中国步入世界强国之列,也同样地让国民(包括城乡居民)在这一进程中提到了原农业社会不曾得过的物质利益。但是,现实主义基调的作家,显然不会满意这样一种公众的认知。作家或文学,不是新闻更不是某种官样文章的翻本。文学和作家所关注的是人在这一进程的命运和心路历程。
    小说主人翁水哥便是在这一城市(工业)与农村(农业)搏击而又与农村(农业)作为弱势的平台上登台亮相和后来的“走马上任”(“钉子岛”的岛主)。一家大企业要入主世代农耕的地方,征地、拆迁、建设成为这一进程的三部曲。其中拆迁是一“三部曲”的中心和重心。因为它涉及到农人的利益,也涉及到农人对于土地的情感,以及由此遭受到的原住民文化的沦陷。水哥在这一几乎势不可挡的趋势前,凛然独绝。不仅仅是争取自己的物质利益,重要的是争取人间一个普遍的道理:公平。在与权(力)贵(资本)独自抗争中,“钉子户”即“钉子岛”就形成了。如果小说仅是叙述一层面,那它就不是小说,至少不是好小说 。周云和的独到之处是,当故事展开后,水哥与水哥相联系的诸种人物的情状,以各自不同的姿态面对着“钉子岛”(大水一来却又殊途同归)。或者说,当“钉子岛”成为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的对立面时,“钉子岛”的岛主将面临如何选择:投诚还是坚守。水哥选择了坚守。水哥的坚守不是逆工业化,而是对某种植根于民间的信念的一种坚守。同时,水哥的坚守源自水哥的性格使然。“水哥从小就不怕人”,是因为水哥看多了社会底层被欺侮的人和事,尤其是自己的老爹无缘无故被欺侮的事后,“练就一身功夫”后更不怕人。得益于人性中的天良和人性中的正义,水哥在此一方,很有人缘。拆迁中视水哥马首是瞻,即使最后,水哥的房基成为“钉子岛”时,水哥也未改初衷。突然百年一遇的大水来了,拆迁到洼地或平地的几百户拆迁户,蜂拥而上来到了钉子岛躲水逃生。于是,原来权贵视为水哥房基的“钉子岛”成了大水期间的“救生岛”。
    周云和的小说并不满足在现实主义的层面,面对吊诡的社会,以及小说中人物命运的关切,周云和的小说还有其他的意蕴。小说写道,由于水哥五行命里缺水,于是父母命名水哥“倪如水”。这构成一个转喻;接着“钉子岛”转环成“救生岛”再构成一个转喻。在四川话话语系统里,“水”指不负责任、“水”指爽诺的人和爽诺的行为。如果在四川有人说你是“水子”,那你一定是不被欢迎不被信任的人。在这一文本中,周云和的“水哥”却是一诺千金的人。比起在城市化工业代进程中政府和出资方许多时候与拆迁户的爽诺行为比起来,水哥本身就是一种良善与正义的标识。在“钉子岛”的四夜五天被大水所困的日子里,极为困难极为难熬的四夜五天里(政府的水中救险和空中救险都以诸种原因失败),水哥以自己的良善、大度和无私,安顿了几百人躲水的村民、村干部和与尖锐对立的企业主。水哥仗义(即“不水”)以及由此的“钉子岛”成为“救生岛”,钉子户水哥也因此脱变成了一位几乎可以说得上的顶天立地好汉!水哥“不水”与权贵“水”,“钉子岛”成为“救生岛”,构成一个双重转喻,将当下吊诡和尴尬的社会与焦虑和复杂的人性纠缠的历史画面描摹得真实真切。从这里,我们看到周云和小说试图逃离典型现实主义小说而向现代主义小说靠近(至少借鉴是成功的)。
    事件是尖锐的,故事是周折的,人物是困厄的。但读中篇小说《水哥》时,故事虽然紧张,人物的命运也很难做出非此即彼的判断和预测,但是小说读起来却是可以让人喜悦的。这一喜悦的建构,基于作家擅长的诙谐叙事(也许四川方言天生具有这种诙谐的性质,如果说是这样,也可以看到小说家周云和对语言的敏感)。诙谐叙事是周云和小说的一个极富意义的事件。没有足够的叙事能力,或者说没有足够地对现实的认知能力和表现能力,何谈诙谐?《水哥》不完全是一个悲天悯人的故事。但它确实是一个直指当下城市褫夺乡村权贵欺侮平民的故事,作家却以诙谐文本建构起来的《水哥》,让读者感受到了喜剧元素。小说并非估意要以此来消解我们当下社会和生活的诸种矛盾,也并非以此来消解底层平民的艰辛与苦厄,在《水哥》里,因为“钉子岛”在炼成“救生岛”的过程中,并非来自“洪荒之力”而是来自力量和信仰。这样,我们在水哥身上,在水哥周围平凡百姓的身上,甚至在水哥原来对立面的身上,便看到了来自积淀于民间的一种力量和信仰,而且生生不息——那就是良善与公义最终有了喜悦的结局。《水哥》这一文本所显示的结构与结局,当然有些大团圆的意味,不过,这不是作家的理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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