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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琼:君子的法度和跳挞——《在母语的屋檐下》


    宝黛初见,那种“一见则喜”,是意料之外的“击中”。对于我,作家彭程的这本散文随笔集《在母语的屋檐下》则是意料之中的“一见则喜”。“意料之中”,当然源于对彭程的学识以及收录在这本书里的一些文章有所准备。“一见则喜”,显然是被什么东西“轰然”击中。能被什么东西击中?见识,语体,当然还有姿态。
    见识最难说,且往后搁。先说语体。
    对于散文随笔,语体往往最重要。什么是语体?“所谓语体,就是人们在各种社会活动领域,针对不同对象、不同环境,使用语言进行交际时所形成的常用词汇、句式结构、修辞手段等一系列运用语言的特点。”这是规范的书面解释,通俗地说,即人们表情达意的语言方式和语言特点。理论上,具有相同或相近生活习性的人群,语体呈现有高度的共通性或共识度,所以语体被看作民族共同语或群落共同语的“功能变体”。这个“民族共同语”,是“母语”一词的释义之一。“母语”有两个释义,一指自幼习得的第一语言,它决定着个体的情感表达和思维习惯,具有“元”力量;另一指民族共同语,由语言先天的交际功能而产生的巨大力量,使语言成为族群的情感、思想和文化的载体。《在母语的屋檐下》,用的是“民族共同语”这层释义。在今天这样一个信息互通、多元文化激荡的语境下,语言互译的壁垒打破,不同语言之间的深度浸染寻常化,由互联网使用派生出来的网络语言漫漶传播,使用“母语”这个限定词,各色,陌生,令人心中一惊。以我的理解,彭程此时用“在母语的屋檐下”为书名,恐怕不只是因为书中收录了同名文章,也不只是因为这个词组富有书卷气、读起来有味道,而一定有其宏旨、深意。
    在“在母语的屋檐下”这个偏正结构里,中心词“屋檐”情义丰沛,本义指房屋前后坡的延伸部分,行人可借路边的屋檐遮风挡雨,所以,衍义与庇护有关,情感指向明确。“母语”是“屋檐”的限定词,彭程指称的“母语”,具体而言,是我们老祖宗创造并流传至今的汉民族共同语。任何一种语言的纵横传播都不可能置身世外,都会面临发展和纯洁性的矛盾。进入新世纪以来,面对剧烈变化的外部世界,汉语言使用面临的问题似乎格外严峻,比如全球化、网络化、粗鄙化,等等。语言的问题,表面上是语言的问题,实质上是文学的问题、文化的问题。这是彭程心中的思虑,也是写作的宏旨深意,见识也在此。
    既然有这些宏旨深意,为什么还要强调语体?语不惊人死不休,写作者历来如此。散文写作,语体是难处,往往决定成败。散文随笔是非虚构写作的主要类型,唐宋以来,散文的作法基本就是中国文章的作法。但近三十年来,散文的语体建设被严重轻慢,大家以“自由”为旗号,过度解构了散文的结构美学。这恐怕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散文写作日渐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有法度处有美感。散文写作的高手,会对文字,对结构,对问题,始终敏感、执著甚至迷狂。彭程长年浸染于语言文字工作,对于语言的使用和传播思虑既久,《在母语的屋檐下》既是其散文写作的一次实践,也是其理念主张的一次垂范。
    生活形态、情感方式、文艺呈现、山河岁月,角角落落,揽一切可揽之物入法眼,这是高手彭程的自由。充分开放深受母语或民族文化规约的心灵底盘,最大程度地去感受万物万象的信息,这些被主体感受过、思想过的万物万象,镌刻下深刻的文化印记,肌理、涵蕴和光泽凝结在表意精确、抒情节制、音韵优雅的象声文字里。从这些文字表达,我们看到了赤子的浓情、智者的思辨、诗人的率性以及士人的放达,每一种都熠熠生辉,有序地层叠在一起,合力托举出一个情义深厚、见识超拔的文化主体。
    文似看山最忌平,没有卓然见识、独运匠心,是很难获得特殊的阅读体验。这本《在母语的屋檐下》收集的三十三篇文章,除了几篇记游文章略显近似外,每篇文章都会产生迥然不同的阅读体验,语言自身的丰富性不断地被刷新,如果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只是抱着临时消遣的目的,仿佛无意间闯进深阁大院,一定会震惊,甚至羞惭。反过来,从文本写作的角度,这种层层叠叠、崎岖不平,每一次叙述都创造临时感和悬崖感。比如同是写两代人的亲情,《招手》用生动有趣的细节和白描式的线性叙事,写出嫣然一笑的深情;而《对坐》则是后现代的表达,时空打碎,现实、梦境和过去跳进跳出,情感的河道滥觞而至。至于彭程本人则是静水深流、自在在心,写作的丰富和变化已成习惯。静水虽深,但清澈可见,是君子般的“拂面春风”“与有荣焉”。的确,写作有自己的假定阅读对象,叙述语气与对象的身份有关,“拂面春风”由彭程的写作姿态散发出来,他把写作者假定为朋友同道,因此心胸豁亮,情感和思想的沟通有层次、有温度。
    彭程是谦谦君子,为文虽跳挞,跳挞和活泼也是建立在真情实感和真知灼见的基础上。彭程的高明和独特是,人、事、物、情、理风云际会于一体,象由心出,意由象生,境由意凝,在疏疏淡淡、看似风平浪静的叙述中,由山下路边寻常人物事一路策马到高原。这是运筹帷幄、法度在胸的写法,这种不群,也是久违了。
    从“五四”白话文运动以来,散文写作的每一次大发展,哪怕是阶段性的发展,都跟语体变革有关。而散文的语体自觉恰恰是近年来所欠缺。在这样一个写作和阅读的背景下,我对彭程和《在母语的屋檐下》格外存有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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