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东的小说,素来以深刻的启蒙思考与浓厚的现实关怀而著称,写法上细致绵密、千变万化,似有先锋文学韵味。《暗潮》却颇出乎读者意料,这是一部扎扎实实的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张学东对民航系统生存环境的深刻体察、对人性复杂性深入开掘以及冷静内敛的小说笔法,都让人联想到日本作家山崎丰子的作品。张学东以极为宽广深厚的人性视野,高屋建瓴的价值评判与悲悯情怀,为当代现实主义文学奉献了一部优秀之作。 《暗潮》的故事始于1993年夏末秋初,米川机场通信机务员白东方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灾难——身为航务处处长的父亲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难当中命丧黄泉,失去荫庇的他一时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小说虚构的米川地处在中国西北内陆,经济发展滞后、信息闭塞,人们的观念也相对保守,米川民航局实际上是一个小社会,它最大的特点便是目光狭隘、故步自封。父亲一死,曾经对白东方笑脸相迎的同事瞬间冷漠了许多,而在父亲的老战友齐开河的安排下,白东方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先后被调往条件艰苦的边远外台、负责新机场建设的工程指挥部以及齐开河苦心经营的蔚蓝大厦接受“锻炼”。过去,白东方由于有父亲这个坚强的靠山,对于人情世故并不怎么通达,在民航工作了数年的他俨然还是个职场小兵,既不懂得如何在勾心斗角中寻求晋升,也不懂得在变革中维护自己的利益,本该属于他的职位被善于钻营的马晓勇顶替,急功近利的妻子李丹为了“前途”与他离婚,作为上级的殷红等对他既拉拢又打击……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鲍鱼之肆鲜闻幽兰芬芳。白东方原来虽软弱木讷,但还保有着善良与真诚。然而,职场失意与情感受挫的双向打击最终改变了他为人处世的态度,既然无力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那么索性随波逐流。白东方最终也变成了一个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极端利己主义者。正如小说中所言,白东方的身边“尽是些机会主义者和自私鬼,互相敌视或所谓的帮扶一把,都绝非无缘无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如此脆弱”。 《暗潮》全文共分五卷:金卷、木卷、水卷、火卷、土卷,既对应着风水五行,也暗含着各卷的题旨。“金卷”围绕着白东方父亲的空难补偿金,揭开了白家的内部矛盾;“木卷”中,白东方的妻子李丹、“伯乐”杨秘书以及情人郝椿姓名中都带着“木”字偏旁,小说通过对他们的描写,一步步展现出白东方的家庭状况、工作情况以及感情生活;“水卷”透过白东方与老同学郑闽粤的交往,勾勒出了一幅官商勾结的暗黑全景画;“火卷”里,不管是民航总局内部还是白东方的生活均是处处“冒火”,工作中的不顺让白东方的内心充满了怒火,与郝椿情人关系的破裂以及对权力的渴望又使他欲火焚身;直至“土卷”,在空中不断摇摆的白东方最终又回到地面上,渴望过安安稳稳的踏实日子,这看似是回归本原,实质上却表明白东方一颗冰冷的心。从“金”到“土”的五卷式写作,昭示着主人公从追逐光鲜浮华到一步步回归平淡本真。 《暗潮》堪称是一部特征复杂的现实主义作品,它既有官场小说与黑幕小说的特点,也有改革小说与谴责小说的身影,但作者又巧妙地超越了以上所有模式从而自成一体。小说中的人物或多或少都患有斯德哥尔摩症,他们一方面默默忍受着来自各方面的不公与压迫,另一方面却又享受着在高压内苟活的快感。比如,齐局长不断地对白东方的工作进行调动,白东方本身是不情愿的,但却又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默默忍受所谓的“锻炼”。当他感到前途无望,与齐局长当面理论时,对方仅仅用一大段回忆式的温情感化,便使他心灰意冷、黯然离开。《暗潮》中的当权者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无疑都是“新瓶装老酒”,通过“人治”来维持的权力运作模式并未发生任何现实改变。 《暗潮》同时也包含了改革小说的些许因素。白东方所在的米川民航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改革:“米川机场发生特大空难不到半年时间,国家计委便正式批复了新机场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同时,确定下来新机场建设规模:飞行区按4D级标准建设……总投资预计近5亿元人民币。”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投资,使得作为机场附属酒店的蔚蓝大厦也拔地而起,老旧的机场被抛弃,过时的机型纷纷遭到了淘汰。然而,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改革小说,《暗潮》当中的改革只带来了物质变化,却没能使人们的精神焕然一新,更不能让民航落后的管理体制产生根本性变革。在改革的过程中,只有各派势力争相斗法,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张学东并无心描绘改革给机场带来的现代化景观,他所关注的只是改革当中的矛盾重重以及变革中个体的渺小无力。 张学东是一位有着现实焦虑与人文情怀的“70后”小说家,《暗潮》颇具现实指向性和价值批判力度。小说以广为人知却又鲜为人熟识的民航生活为题材,以极其独特的视角切入故事,为读者呈现出民航工作光鲜表象之下的诸多疮孔与不堪。通过绵密写实的现实主义笔法,描绘出一幅真实可感的社会众生图景,作者在深刻反思社会、人生与人性的同时,着重批判了社会构建的不合理与社会评价机制的不公,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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