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陕西府谷县高寒岭人文森林公园正式开园,在府谷海拔最高的高寒岭上,建起了堪称全国首家的人文森林公园。这一切都与散文家梁衡分不开。 2012年,在国家林业局举办的一次会上,梁衡问与会的林业局相关领导:地面的活立木(树木)蓄积量归你们管,那么,树上的故事———树上附载的文化内容谁来管呢?对方回答:这个事现在没人管。从那时起,梁衡便萌发了一个创意与决心,要踏寻全国有人文典故的名树古木,为每一棵“中华人文古树”撰写一篇散文;同时提出了“人文森林”的概念,倡导对其进行学术研究。 按照梁衡的理解,人文古树就是记录着一个国家、地区的历史事件和人物活动,有一定文化内涵的古树,这是他提出的“人文森林”的基础,也是生态文化的有机组成。几年下来,他已寻访并撰写了大江南北10余个中华人文古树的故事,包括河南陕县“死去活来七里槐”、民权县长在铁锅里的古槐,江苏淮安周恩来手植腊梅,湖南湘潭被彭老总救下的百年重阳木,甘肃平凉左公柳,江西瑞金“一颗怀抱炸弹的老樟树”…… 最新的一篇便是今年2月3日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中华版图柏》。这棵已有970余年树龄的古柏生长在海拔1400多米的高寒岭上,原先,当地人发现山上有一棵形状奇特的古柏,外形酷似一只雄鸡,亦像极中国地图,因此或称之为“鸡公树”,或称之为“地图树”。2013年,梁衡首次到此,听闻此奇树,当即上山寻访,以后年年来瞻拜,并时时寻思与府谷、古树相关的人文历史典故。因想到周恩来曾说过,现在中国的版图要归功于康熙皇帝,基本上是他那时奠定的,而康熙当年就曾率军途径府谷,并在高寒岭写下过《晓寒念将士》的诗作,至今此地还留存着康熙当年驻跸过的五孔窑洞遗迹。联想及此,梁衡灵感一动,遂命此树为“中华版图柏”。这棵经历了千年风雨沧桑的古柏,曾见证了中华版图的几度变迁,见证了欧阳修、范仲淹在府谷巡防督军、创作足迹,康熙御驾西征葛尔丹,打响抗日第一枪的马占山在此布兵列阵等往事,是一颗人文历史的活化石。 走进高寒岭,丰腴厚重的黄土塬俯卧在大地之上,塬与塬之间,沟壑纵横。在那些深沟浅壑之中,密布着郁郁苍苍的杜松、油松和侧柏等树木。虽经多次的刀砍斧劈,但幸运的是,仍有63棵500年以上的古树得以留存。而山顶之上的这棵千年柏树,更是一道奇景。梁衡由此诗兴大发,建议当地将正在筹建的高寒岭生态公园命名为“人文森林公园”。 在不到3年的时间里,高寒岭上建成了黄河流域民俗艺术博物院、范欧亭、康熙雕像、梁衡文苑、烽火瞭望台、中华版图柏、松柏迎客、独木成林、高岭文笔、高寒牡丹观赏示范园等人文和自然景点,并启动万亩杜松原始森林保护区及生态恢复示范区项目,累计完成造林1万多亩。从甘肃等地引进过来的、适应高寒干燥气候的油用紫斑牡丹,在山岭上形成了数百亩的牡丹园。今年5月,“高寒岭人文森林公园”的牌子正式挂了起来,一处别样风光的景区落成开放。 从人文森林公园的汉白玉牌坊驱车进园,一路上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或见芳草萋萋、野花浪漫,或见沟壑曲折、树木青翠,偶尔望见一处灰砖灰瓦的屋舍点缀其间。那棵外形酷似毛笔笔锋、高约数米的杜松兀立在道旁土堆上,仿若欧阳修和范仲淹书写千秋雄文的如椽巨笔。 下了山坡,再往前驶上一个高坡,便望见了那棵酷似中国地图的古柏。一块数十吨重的红色岩石如卧牛般横亘路旁,石上以粗墨镌刻着梁衡题写的“中华版图柏”五个大字。 拾级而上,走近古柏,只见分成两个大枝桠的古柏,宛如金鸡独立于高岗之上,正翘首昂鸣,那些新长出来的翠绿树叶正像公鸡身上丰美的羽毛。绕到古树背后,依旧形如矫健独步之雄鸡。自然造化神奇若此,实在怪哉!梁衡语:“我信造物有缘,凡自然之物形有所异者,必是上天情有所寄、理有所寓。”以为信然。 这真是“一人一树一风景”啊。 掩卷思之,树如人,人亦如树,树也是有生命有情意的。一棵树活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见证了人世间多少沧桑与风云。它不移步、不言语,但冬去春来便萌发、生长、葱郁,继续去看取那一次次的日落月升、花开花谢、草枯草绿。它的根深扎在土壤之中,去吸取营养,与大地、空气交流信息。它的身上记录下了自然与人文世界双重的沧桑年轮。既然科学家能从南极数千米厚的冰盖之下探寻亿万斯年的地球进化历史,那么,有朝一日,我们也能让活着的古树“开口”,道破千百年来人世的风云故事。在浩瀚宇宙中,人的存在犹如一棵树一般渺小,但却不凡。人同自然宇宙交换着种种的资源与信息,亦如朝花夕阳一般,转瞬即逝,但其短暂的一生总能留下一道独特的生命轨迹,焕发出自己的光彩。树是人类永远的朋友,木林森,双木成林,三木成森,树多了,就有了森林。有了森林的大地便不再疮痍满目、荒凉萧瑟,而是生机蓬勃的。因此,我们要爱树,珍惜树,要让树长成森林,长成历史,长成风景。 在鄂尔多斯,我看到了曾经一毛不拔的毛乌素沙漠如今已被莽莽森林覆盖,想起了治沙英雄宝日勒岱、殷玉珍,作家肖亦农曾为之写过一本纪实作品《毛乌素绿色传奇》。在红色名城河北平山县,企业家刘海涛执著地在荒山上造林,种下了数百万棵树,要将红土地变成绿色宝库,作家一合为他写了一部作品叫《中国葫芦峪》。还有宁夏的治沙英雄王有德,青年作者杨贵峰写了一本《奔跑的绿洲》…… 这些热衷于种树的人,已然把自己当作了一棵会移动的生命树。他们种啊种,穷尽一生都在种树,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树种起来了,树种活了,沙漠就会后退,荒漠就会缩减,而生态就会改善,我们大家就更有可能看得见山、望得见水,也就更能留住家乡、保住家园、记住乡愁。这些可敬的“大树”、“伟树”的确值得书写,值得铭记。 卞之琳诗云: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人是风景中的一个事物、一个组成,人本身即是一道风景。一棵树可以成就一道风景,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道风景,那些治沙英雄,他们将自己孤寂的身影投射在苍茫的天穹之上、漫漫的黄沙大漠之中,不正是一道道炫目的风景吗? 10年前,我乘车从拉萨前往林芝,在路旁见到了一棵据称已逾2000岁的“世界柏树王”。当地民众视之若神,特地将其包围起来,建了一座巨柏林公园。每年修剪下来的一些柏枝,便用于煨桑。而树下,也有一些虔诚敬献的白色哈达和经幡。在许多知名的古寺庙宇内,亦常常幸存着一些千年古树,如陕西黄陵轩辕庙内已有4000多年历史的“黄帝手植柏”、北京潭柘寺内的银杏“帝王树”。有古寺必有古树,几乎是一个铁的规律。这些古树既见证了古寺悠久的历史,亦是古寺悠久历史的重要组成。古树上,也往往缠满了红布条,负载着人们各种美好的祝福与祈愿。 在台湾的阿里山上,幸存着数十株千年古树,日本窃据台湾50年的时间里,它们多次遭到盗伐。这些逃过历史浩劫的古树神木,如今已成为阿里山不可替代的风景,亦是侵略者野蛮罪恶之铁证。 一树一景,每棵树都是不同的风景,每个人也应该是不一样的树、不一样的风景。我们可以像树一样,从容生长,自然舒展;像移动的风景一样,行走在人林之中。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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