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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歌集:没有比这更雷人的了


    
    

曹寇
    □作家,广州
    我对广州的陌生程度直至十个月后的今天也未有好转,但奇怪的是,对湛江雷州市纪家镇田园村,我却感到了某种亲切。注意,我没有去过那个在地图上无法找到的小村庄,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我不知道前往田园村的路线具体怎么走,即便在傍晚空降到那个村子,看到炊烟向左边袅绕,我也不知道刮的是什么方向的风。
    亲切感源于湛江雷州市田园村人符马活和他主编的那本《中国田园村雷歌集》。在十个月前,他基本已编好了这本书,在平时的生活中,他不断反复向我提及此事,之后还把书稿校样交我看。说实话,即便雷歌是广东“四大民歌”之一,甚至进入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也不能引起我的兴趣。雷歌———雷州半岛的民歌,而田园村人唱的居然又是雷歌的一个分支,叫“姑娘歌”。“姑娘歌”的来源据说是明末清初一个情场失意后出家为尼的“老姑娘”唱起来的,然后在雷州半岛传播开去。“姑娘”们一唱就唱了近四百年,以至于符马活这个雄性“姑娘”在广州的高楼大厦中也偶尔唱上两首自娱自乐。
    确实是自娱自乐,因为没人听懂。雷州人是早期南亚人种和闽南移民的后裔,语言上不仅与北方话关系飘渺,亦与广州白话相距甚远。想象力使我认为,这一远古而湿热的方言或许与南美丛林里的印第安人才能产生共鸣。当然,想象力是不靠谱的东西,中国的特点是汉字相同,即便远溯三千年,汉字的结构和表意,于今看来仍有“可读性”。这是中国的奇迹,这一奇迹在韧性上远胜于埃及金字塔的赫然存在。
    符马活告诉我们,田园村的世代居民们有手抄记录雷歌和口口相传“姑娘歌”的传统。清末乱世中,这些雷歌抄本损失大半:“文革”期间,作为“四旧”又烧掉了几大麻袋,几乎丧失殆尽。幸运的是任何烈火总有疏漏,一些破烂不堪的残本被人们从箱底和猪圈里相继发现。更重要的在于,“姑娘歌”作为田园村人的娱乐方式和文化背景,也不是烈火和文化禁锢所能彻底取缔的。人们还在唱,还有人乐意听,它不可能遍及全国、走向世界,但在田园村和雷州半岛上继续流传下去的可能性仍然存在,既然如此,现代人用现代的方式来记录和保存它,就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了。换言之,铅印成书和当年的雷歌抄本,都是出版行为。符马活在这一点上并不具备“创意”。
    创意在于,以一个村庄的名义公开出版图书,并集一个村庄的力量成就此事,这在中国乃至世界,尚属首例。这本书的内容(400首雷歌及口述故事、传说、访谈、对话等)记录的都是田园村里的人和事,四百年来的鸡零狗碎;这本书的资料搜集、编辑整理、自费出版,都是以符马活为代表的田园村人所为。这个村子很小,30来户,200多人;这本书的印数却很“大”,分两次印刷,共印4800册———没有比这个更“雷人”的了。
    我得回到“亲切感”上来。首先,雷歌在文字上的形式大多七言四句,且押韵,有如绝句。符马活说,雷歌就是他们那个“没文化”的穷乡僻壤的唐诗宋词,比喻不可谓不恰当。最有趣的是,这些歌谣大多记录的是十几代人田间地头、锅碗瓢盆、房前屋后的生活,颂神、规劝、嘲讽、谩骂以及“荤段子”层出不穷,让人感觉那些死去的先民确实有血有肉爱恨交织地活过,呼吸过雷州半岛那一年内有250天都在打雷的空气———而绝不是史书里那种样子。
    在清代,在田园村,有一对夫妻,丈夫叫符炜裕,妻子叫凤莲。有一天,去娘家待了整整一个月的凤莲终于回来了。丈夫看到久违的妻子,就说:“三月去村四月回,要打你娘卅夜晚;三十日长嫜做乜?三十夜长乜人陪?”他貌似镇静,问妻子这一个月都干了什么,但还是没法抑制愤怒:三十的日你干什了,三十夜谁人陪你了?凤莲听后,鼻孔哼哼,十分不屑,说:“犹是疑神和疑鬼,无信得娘去个村;卅日工春帮父母,三十夜长姐妹陪。”是啊,三月份正是南方农忙季节,好一个孝顺的女儿,嫁人了还不忘父母的艰辛:“陪”在这里我理解为“睡觉”,对于这个问题,凤莲的回答是跟自己姐妹睡啦。当然,作为读者,你可以将凤莲的回答理解为单纯的辞令,偷情或别的,均可存在于想象之中。这一对唱的生动之处在于,人心是那样的柔软和潮湿,裸露出的是乡间生活原始而又具体的状貌:生产(工)和需求(“睡”)。
    民间的趣味和真实的生活,这是让人感到亲切和喜爱的东西。因为所有的人都生活在“民间”,所有的生活必然都是“真实”的。我相信类似的东西自古以来就遍布这个国家的所有角落,只是不载于史册,又遗漏于稗官,而最终必须屈居于文艺作品。然而,在历史上,文艺作品的迅速“庙堂”化又剥夺了它的合法权(《诗经》和《乐府》除外),一直如此,从未改观。我以为,编辑出版《中国田园村雷歌集》这种行为,或许有益于弥补此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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