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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河畔》:独特的风景


    关键词:《阿娜河畔》
    在中国当代文学书写中,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与农场生活的独特景观始终未被充分重视、深入挖掘和生动呈现,直接取材于农场题材的小说更是少见,这是文学的一大遗憾。而阿舍的长篇小说《阿娜河畔》的及时出现不禁让人眼前一亮,作品以阿娜河畔的茂盛农场为主要场景,展现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生活画卷,书写了波澜壮阔的农场建设史和建设者的情感变迁史,为“农场故事”增添了新的叙事维度和审美形态。
    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农场作为关键词,给人们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新疆之外的人们,尤其是从未到过农场的人们,农场之于他们虽如雷贯耳却遥不可及,俨然是一个神奇而隐秘的存在。新疆农场不仅有着独特的地域属性,更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正是因为这种地域性和时代性,如果不及时书写,随着时间的流逝,后世的人们极有可能再也不知道农场的历史样貌与发展轨迹,农场及其所承载的故事将被封存在历史的深处,很难恰切地转化为文化记忆与情感传达。
    《阿娜河畔》对农场的展现,始于自然风貌与人文景观的细致描写:“茂盛渠将茂盛农场一分为二。左岸人多,住得也集中,场部、托儿所、卫生队、学校、商店、机械修配厂、加工连、种子库……都在这一片,积满尘土的马路和稀疏的林带已经显示出拓荒者的到来。沿着渠岸,一块块农田、菜地和果园由北而南缓缓伸向未开垦的荒原。场部和场直属单位的办公区已经换成了土坯垒就的平房,家属区都还住在地窝子里,讲究和勤快一些的人家会将全下陷的地窝子改造成半下陷式,也就是在挖出的坑洞上再砌上半米高的墙面,好让屋舍显得宽敞和亮堂些;右岸地广人稀,十二个生产连队、畜牧连、园林队……各农业生产部门分布其上,居民点星散于其间。农田里按季种植着水稻、小麦、高粱、大豆、葵花,无论庄稼还是野草,同样由北而南、由西而东迅速伸向未开垦的荒原。”作家阿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典型的“无技巧”叙事的范本,开篇便确定了小说整体的叙述风格与基调。这种自然风貌与人文景观的描写,在小说中比比皆是,它们既是作品的有机内容,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着叙事的节奏,使得整个叙事波澜不惊、淡然铺开。在作家的笔下,农场的故事,如泱泱流水,顺势而动,一切情节皆随自然铺展的叙述,不疾不徐而又流畅裕如地展开,缓缓地打开一幅清晰勾勒的边疆人情绘本。
    与这种素朴自然的环境完全谐适的同样是日常生活的本色叙写,小说所表现的内容全部为特定时代普通人的生活故事。而恰恰是这些最普通又最本真、最自然又最生动的记录,形成了小说独具特色的关于农场“史诗”般的描述。作家看似随意地选取了几个普通的农场建设者家庭作为表现对象,却在作品中演绎了农场数十年的历史变迁,塑造了时代迁延中进退变化的不同类型的农场人物典型。从小说客观冷静而又丰富全面的叙写中,即便不熟悉农场生活的读者亦能触摸到农场历史原有的生动肌理与鲜活质感。
    阿舍力图真实全面地叙写一个个普通农场家庭的故事,以此来还原农场的本真面貌,为我们呈现了一幅幅真切的农场的风俗画、风景画和风情画。明双全祖孙三代的生活,是作品着墨最多的内容。明双全就地转业进入大生产,成为农场的第一代建设者,他的大儿子明中启随母亲李秀琴从老家来到农场,完成了农场第一个完整家庭的建构。明双全夫妇勤劳踏实、宽厚善良,中国传统劳动人民的优良品质在他们身上得到了集中体现。他们对农场强烈的归属感尤为让人感动。初来乍到时的农场,百里荒漠,千里戈壁,一片未开化的景象,但这丝毫未能影响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正是这种开荒者的积极建设精神和以农场为家的情怀影响了他们的子女,也影响了周围更多的人。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明中启身上有着父辈坚韧的品质,对农场的执着甚至强烈于其他任何人。明中启的出场仪式是在农场小学开学典礼上完成的,比同班同学年龄更大也更为成熟,毫无疑问他将是同辈人中的典型代表,农场的希望和未来寄托在以他为代表的第二代建设者身上。终其一生,无论年轻还是年老,健康还是生病,农场永远是明中启心中最深切的牵念,是他身体与灵魂的立命之本与最终归宿,只要在农场上居留,在农场的学校里读书、任教,和农场无距离地亲近,他就会感到莫大的欣慰与满足。在农场几十年的发展变迁中,不断有人产生离开的念头,也不断有人真的离开,楼文君等一批上海知青离开了,弟弟明千安也离开了,就连自己的妻子石昭美也曾劝他离开,但他始终坚定从容,毫不动摇,正所谓“眼望四野万象,心如明镜磐石”。在时代的浪潮中,有的人注定是流动的,稳住不动的人毕竟是少数,尤其在农场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在数十年的岁月磨折中,更是如此,因此,明中启既独特又可贵。明千安则代表了另一种人生的姿态,他重情重义,敢做敢为,而同为农场子弟,与哥哥明中启不同的是,他不满足于现状,最终通过走出去完成了自我的突破与形塑。明珠读完大学之后选择反哺农场;明雨毕业后回到因半城,努力多年,终于拿到注册会计师资格;小雨从陕西师范大学毕业留在西安定居。至此,生活在农场的明家三代人都有了归宿,无论去留,他们与农场都是血脉相连,农场像一根引线,牵出了明家几代人生活中的千头万绪,又像一根纽带,连接起他们与农场的情感依归。“就在明中启成为茂盛农场子弟学校老师的这一天,明双全作为农场工作队代表,如期抵达上海,开始接收支援边疆建设的新一代知识青年。”这种叠加场景有着很强的隐喻意味,不仅预示着明中启和楼文君未来的感情纠葛,同时也预示着更多人的命运注定要在农场彼此纠缠,无论是石永青、成信秀、许寅然,还是楼文君、管一歌、王久宝,人生憧憬虽不尽相同,农场却是他们共同的舞台,在农场他们上演了交错丛生、彼此联结的人生故事。
    农场故事中自然少不了感情纠葛,石永青、成信秀、许寅然三人的情感线索可谓一波三折,而明中启、石昭美、楼文君之间的情感冲突则更是委婉曲折。成信秀也是作品中的重要人物形象,阿舍对她非常重视,无论是形象描写还是情感勾勒,都倾注了极大的同情。“成信秀皮肤光滑,眉眼匀称,模样标致耐看,第一眼看是端庄,第二眼看是凛然不容侵犯,第三眼看过去就是温润和善,眉毛、双眸、鼻梁、嘴唇、脸形,恰如其分地聚在一张面容上,又极其恰如其分地彰显着各自,让人只觉得——这样的脸不是最美的,却是最好的。”成信秀一出场便惹人注意,在她身上寄托了作家的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内外兼修,重情重义,无论对待工作,还是对待生命中的两个男人,她都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和真诚,甚至在她平凡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也蕴含着诗意,“阿娜河静静流淌,夕阳金红色的光芒越过河对岸浅金色的芦苇丛,斜洒在河面上,照得宽阔的河面一片金光闪烁。成信秀是头一次站在阿娜河边观赏落日,不由得连声赞叹——戈壁滩的美景真是震颤心肺。”成信秀又何尝不是戈壁滩的一方美景呢!而围绕明中启给楼文君写信一事,小说更是用了较大篇幅来展现明中启和石昭美之间的冲突与和解,写得饱满,极富张力。其中的一些细节处理精妙独到,令人唏嘘。整体看来,小说诸多细腻生动的细节描写,如珠似玉,缀结于平实流畅的叙述中,增添了作品的鲜活韵味与艺术感染力。阿舍借助于其生活细节的描摹,饶有意味地向读者展现了农场这片寂寥而又沸腾的土地之上,人们独特的生活方式及其隐含的丰富内容,它所映现的,除了明中启、石昭美、成信秀这样的个体生命及其日常生活,还包蕴着农场人面对各种生活磨砺时的不同姿态与艰难抉择,命运的起伏、人生的苦乐中,又透露着生命的坚韧与顽强。作家整理、加工、开掘各种生活的有用细节,倾力刻画其独特的趣味与生动的细部,从而成就了优秀的艺术作品。
    应该说,每一个时代都为小说提供了无尽的思想资源和独特的现实材料,关键是看作家能否在纷繁的时代素材中发现更多精彩的故事,及这些故事中间丰厚的意蕴与况味,并把它生动地讲述出来。阿舍的高明之处在于讲述农场故事没有作浮面意义上的事件报道式的书写,而是在更深层次上呈现出独特的时代语境,呈现出特定环境下人物心灵的嬗变。作家是站在当下回望历史,既是对农场建设史的勾勒,更是对农场建设者的致敬。同时,区别于旁观式拉开距离的外部审视,小说显然是一种带有深刻体悟的内部审视。阿舍是新疆人,在农场出生长大,对于农场人日常的情感观念乃至生活细节,眼观耳听,身受心感,为她在小说中进行细腻逼真、生动形象的生活再现,提供了源源不断、用之不竭的丰富贮藏。对农场的生活体验深刻,带着深厚的感情来写农场生活,因此作品才会更有温度,更为细腻,更为感人。阿舍既是农场生活的体验者,也是农场精神的传承者,更是农场历史的记录者,她以内审的视角来写农场的发展变迁,但没有将农场写成一个封闭的世外隔绝之地,而是体现出开放的视野和格局,明千安的出走与对农场的回望,便是农场与外部世界辩证关系的一个恰切的隐喻。
    最后,引用小说中的一段话结束我们的评论:“茂盛渠的河床已经铺上了坚硬的水泥,这个时节,只有半渠不流动的水,一群群一拃长的小鱼神气活现地游来游去。三十年前栽种的白杨树都有脸盆粗了,笔直地沿着两岸向前延伸。桥头的视线很好,左右是碧绿绵长的渠水,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棉田与果园,棉田与果园之间,一条平坦的柏油路通往淡紫色的天际线。空中全是晒热了的渠水散发出的湿热气息,浸泡在霞光里的棉田、马路、渠水、树叶、果园,像极了一幅色泽纯净的风景画,宁静又富有诗意。”历经几十年的奋斗与风雨沧桑,农场有着如此美好安详的图景,几代建设者应该感到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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