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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黎:无声的狂想曲


    赵志明是我大学同学,我们1997年认识,1998年左右因为小说、诗歌玩到了一起,自此一直厮混多年,直到他2004年去北京。虽然此后不能成天一起喝酒打牌踢球等等,但他回南京、我去北京都是彼此的大事情,义不容辞的架势。只是本文并不是回顾我和他的交往和友谊,虽然难免牵涉到这些,同时,本文也不是赵志明的文学成就和平庸人生的总结陈词,虽然难免有这种冲动。
    在“两个不是”中,对《风和马和牛的故事》的分析正式开始了。显然,这是一篇典型的赵志明式的小说,某种意义上说,只有赵志明才能写、才愿意写这样小说。就内容而言,这篇小说开篇写了一个卑微的小贼张三,随后写了最后一位BP机用户李肆的情感和生活,又写到了张三和李肆的相遇。这些情节介于虚构和真实之间,也介于自身经验和想象之间,这大概就是赵志明式小说的重要特色。《两只鸭子,一公一母》《一根火柴》《我们的懦弱我们的性》《一家人的晚上》,以及《还钱的故事》等小说的内容,无不是介于真假之间、介于经历和想象之间。
    但这并不足以支撑“赵志明式小说”成立,大量的小说都是写于这个范畴,赵志明的特殊之处,也就是他最大的兴趣点,在于这其中令人忧伤却又显得离奇的部分,在那些卑微无力但又滋滋有味的普通人身上。他没有大面积的惨痛悲伤的文字,也没有不切实际地赢得了人生和生活的描述,只有一个身在其中、宛若梦境的慨叹。就《风和马和牛的故事》而言,最后一个BP机用户,他既存在,又不大可能存在,很难去找到这么一个真实的人,就算找到了,也没什么,只是最后一个走进过去时代大幕的人而已,不是第一个,也不是一大群,只是令人烦躁的那一个,而众人的目光早已经投向别处了。但赵志明最大的兴趣恰恰在这里,他善于写一些无足轻重的人,通过年轻而无畏的狂想,把他们写得异常精彩并且真的无足轻重,甚至无声无息。
    大概是1999年,有一份杂志势头很盛,就是韩东担任栏目主持人的《芙蓉》,当时读大二的我们并不知道韩东就在我们身边,还特意去邮局寄稿件,我的没有下文,赵志明的发出来了。那是他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名叫《梦的人》。我对这个拗口的名字一直嗤之以鼻,难以理解,同时我也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就是赵志明喜欢写梦境。按照上文的说法,梦境也是介于真假之间、介于经历和想象之间,并且和小说本身一样无影无形。这个印象应该算是准确,因为在此后二十多年的小说写作中,赵志明小说里的“梦境”的成分特别重,无论是直接写梦境,还是整件事、整篇小说被写得像一场梦一样。后者尤为明显,例如《I am Z》,以及整本的《万物停止生长时》和《中国怪谈》,都像是一个迟迟不肯“成熟”、不肯“走上社会”的人在顽固地写一些梦境,包括梦中之梦、春梦、大梦、白日梦、噩梦、梦醒时分、解梦……
    在这篇《风和马和牛的故事》中,一个人人喊打的小偷,一样有做梦的权力,“张三心里始终记挂这件事,甚至在梦话里都能将那个地址说得分毫不差”。但赵志明的笔墨没有顺着这个梦境写下去,而是进入了现实,即小偷张三终于忍不住,去偷了同行去过的那家,结果,也如同行一样,发现了主人留下的信封和三百块钱,并且由此生发出一系列狂想,“既然如此,张三完全可以只偷这一家,假如这位主家每天出门前确实都会为不请自来的到访者特意准备三百元,哪怕张三一月只来一次,取走这份供品,养活自己也绰绰有余了。……张三甚至有了一种特别强烈的冲动,他想如法炮制给主家也留下一张字条,希望主家能一次性准备一大笔钱给他,比如按二十年算就是七十二万元,友情价打个折凑五十万元整数,那样就能省却他定期上门自取之苦……”
    在狂想过后,张三竟然看到了自己作为小偷的职业全景和结局,“自此,张三隐约看到了眼面前展开的自己的极其漫长的小偷生涯,那是一眼就能看到头的见不得光的糟糕生活”,并由此决定干一票大的之后收手。正是这一票大的让他和李肆之间有了关联,如果说这是赵志明刻意构思的逻辑线索,那只能说他的思维不似常人。总之,张三的这一切,谁能说不是梦境,而所谓梦中都能说出地址,谁知道是哪一瞬间的心理活动还是什么。
    由此可见,赵志明式小说在内容之外,还有一个类似于梦境的特征,就是它的发生、发展都异常突兀,结局自然也犹如一场梦。如果我们还能记得自己的梦境,一定可以看到其中非逻辑的一面,并对此见怪不怪,赵志明的小说也是这样的让人见怪不怪。《风和马和牛的故事》的前半截的耐心描述,和后半截似乎没有关联,李肆的情感以及他作为最后一个BP机用户的身份,脱离了张三的一切也照样成立,但赵志明的特色在于,情节像梦境一样陡然叠加在一起,甚至犹如“水滴”的不减速锐角转弯。这也是他非常热衷的事情,为此,可能要冒很大的风险,例如可能被编辑判为缺乏逻辑、质量不高,或者可能被批评家评价为缺乏整体感和架构。但他实在很喜爱这些,可能上升到一种文学观念或者小说理论来对待。但我还是怀疑,他真正喜欢的并不是把风马牛不相关的事物以狂放的手法叠在一起,而是喜欢那种叠加在一起的必然性,更喜欢那种即使叠加在一起,也还是空空如也的感受。小说最后一段多少可以应证我的想法:
    “隔了几日,李肆再去,赫然发现信号塔上绑着数百台BP机。风一吹,机身与铁架相撞,发出密集的橐橐声,好像栖息的鸟群振翅离开,又好像盘旋的鸟群收翅栖落。李肆没想到这般粗糙的声音也如此壮观动听,不由得痴了。”
    痴了有什么用?痴了之后又如何?这些他不关心了,自然也不是小说需要关心的事。一如赵志明的写作,往往身处痴迷而澎湃的状态,旁若无人,不管不顾,至于小说写了又怎么样呢,他管的不多,至少,不如很多作者多。
    就在赵志明让我这篇文章前几分钟,曹寇问我,小平(即赵志明)最近在干什么?还写不写了?当时我们在一起吃饭,犹如毕业之后、他去北京之前那几年的寻常一天。我说我也不知道,谁知道他干什么呢。随后赵志明的电话就来了,说了这个小任务,我说正在和曹寇几个吃饭,他说哦,就挂了,似乎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南京,对我们的聚会等闲视之。确实,就写作的底色而言,赵志明是南京的,不是北京的;是张三李肆,而不是“京漂一员”;是狂想中人,而不是精算高手。小说这件事容纳了他,偶尔可能还装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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