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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塘莲》:风暴中的山河壮丽与草木摇曳


    关键词:《一塘莲》
    傅汝新的长篇小说《一塘莲》作为“新高地军旅文学丛书”中的重要一部,2021年9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小说记述了抗战结束后到1951年国内镇压反革命运动期间,国共双方为争夺东北而展开的种种殊死斗争。小说将创作视角前移至以卢氏三姊妹为代表的普通人生,以卢氏三姐妹的命运浮沉及人生遭际为叙写主线,讲述了寥寥数年内三姐妹在血雨腥风、动荡不安的战争年代里极为波澜起伏的壮阔一生,她们如莲一般,在风雨飘摇、战火纷飞的时光中悄然迎风怒放,傲立水中,笑看风雨,继而又顺应自然、默默无悔地走向生命的凋零与枯萎。
    一般来说,战争题材的小说都有一条纵贯清晰的界限,如同棋盘,泾渭分明,敌我之间,攻与守,胜与负,再辽阔的战场、再复杂的战况,这条界限都不会消弭。这条界限是政治、是立场,也是时间和空间。在《一塘莲》中,这条坚不可摧的界限依然存在,然而傅汝新浓墨重彩书写的是人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小说凭借着对大历史背景下个体生命可能性的发现和探索,为革命战争题材小说拓展了新的叙事经验。
    如果说,发生在辽南的解放战争是小说正面描写的“第一战场”,那么,生活在战争进程中的个体生命,与情感、命运的抗争,则是小说着力展现的“第二战场”。两个战场,一明一暗,相互映现,跌宕起伏,震撼人心。
    小说以沙岭战役、鞍海战役等解放战争中辽南地区的战事作为“第一战场”,这些真实的战役,结局早已写在历史里。从小说的叙事技术上讲,作者其实是以顺叙的方式还原战争现场。围绕高团长、楚政委等亲历者、指挥者,傅汝新采取了一种举重若轻的手法,对战争进行局部的微观书写。在小说中,我几乎没有读到以往军旅文学中固有的那种硝烟弥漫、敌我激战乃至血腥杀戮的场面描写,甚至连敌军的面目在小说中都是模糊的。《一塘莲》中的战斗场面描写别具一格。作者没有对战争场面进行详细的描写,而是注重战争之前或战争之后的场景书写;不着眼于战争的正面描写,而是从侧面对战争进行烘托渲染,使本应惨烈的战斗场面呈现出一种轻松的氛围。他笔下的战争场面没有硝烟与烈火、流血与死亡,而是通过对人性的展示与环境的描摹,显露出诗性的特征,在诗性感悟与激情想象中表现出他独特的审美风格。在“前夜”这一章中,战斗前夜高团长和楚政委伴随着“皎洁的月辉和警卫班战士们杂乱的身影”,轻松淡定地交流着战斗的信息。
    “激战”这一章中,也没有直接描写正面战场的残酷和血腥,而是在对景物的书写中显现出战斗的痕迹,“月光下,近百米宽的辽河一片灰白,冰封的河面上,载重车辆辗过的地方被月光映照着返着白煞煞粗犷线条的光芒。”这些描写既没有前线激烈残酷、你死我活的战斗场面,也没有斗智斗勇的谋略智计的刻画,而是人们在宋屯远近闻名的莲塘中嬉戏逗闹的游戏场景。战争似乎只是游戏中的一个小插曲,再配上细致入微的景色描画,简直就是一幅优美的水墨丹青。傅汝新以自己擅长的诗性抒写来处理战争场景,清新而又不乏刚韧。
    傅汝新对人物塑造的用心,对战争进程的精研,是基于对辽南这片土地和生活的熟悉。小说里鲜见的几场战斗和伤亡,并没有突出军旅小说尤其是战争小说惯常的残酷与写实。“高团长不只是会打仗,他指挥的战斗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战争的艺术”。傅汝新聚焦战争中人物的思想、情感和生活的状态,写出历史大变局中个体生命、日常生活的变与不变。高团长受伤,是因为卢云心疼爱人,将国民党军官的呢子大衣让给高团长穿而导致被我军误伤;田镇长之死,亦是因为误以为女儿会中枪而扑向了土匪的子弹。这些看起来并不那么“崇高”甚至显得荒诞的冲突,并非解构,恰恰巧妙地暗合了《一塘莲》的叙事意旨——人心是最大、最恒久的战场,情感是最动人、最崇高的正义。
    战争构成了叙事的主体场域,但《一塘莲》的主角却是卢氏三姐妹。故事情节随着卢芳、卢秋、卢云的命运而开阖,如同一塘莲的盛衰。战争的结局不可更改,三姐妹的人生就是这不可更改的必然性中之偶然。动荡的生活、与所爱之人的各种阴差阳错,种种偶然附着于三姐妹身上,构成了小说有血有肉的张力。女性的温婉独立,历来与战争的乖谬残酷不相协调,傅汝新恰到好处地将这种“不协调”化作小说潜在的力量,引发人物内心的一场场风暴,呼应着革命战争的时代飓风。沉默的卢芳冲破家庭伦理的束缚而寻求内心的自由,循着爱情的召唤献身革命,代价是孑然一身;貌似隐忍却极有主见的卢秋一再坚守信念,终不敌命运的拨弄嫁入寻常人家;个性张扬、满怀革命热情的小丫头卢云,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后,最终的人生命运也归于遗憾。凡此种种暴风骤雨般的经历之后,“三姐妹当然知道,在夏天降临的时候,那一塘莲会像去年一样从塘底灰黑的另一个世界醒来,还会在一场场风雨中疯长得遮天蔽日,但那枯萎凋零的景象却存活在她们的记忆中,仍然让她们感伤不已。”伴随着三姐妹从小长大的那一塘莲,早已预示了这必然性的结局。然而即便如此,莲依旧会“醒来”会“疯长”,莲花依旧会绽放在每一个盛夏。这是莲的命运,也是生生不息的人世的流转。小说中,三姐妹都没有如愿过上完美的生活,幸好,她们都为追求生命的整全、自我的独立而抗争过。在那段战乱的岁月中,这种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和自觉自在的抗争显得弥足珍贵。
    《一塘莲》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战争小说,从中我获得的是全新的阅读感受。傅汝新沉静而有耐心地铺展开一幅清新的水墨乡情画卷,跟随作家的视野,我看到战火纷飞的年代中莲塘旁的乡民们的乡约礼俗和生活状态。历史的记忆、情感的标本、思想的共鸣隐含在这幅长卷里,让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禁不住久久地回望与怀想。在小说中,几乎找不到关于理想、信念、主义等与战争相“配套”的通用话语。傅汝新将宏阔的战争历史置换为对日常生活的细腻表呈,大篇幅展开对辽南地区自然风物、乡土人情的生动描写,使得小说充盈着生活质感和烟火气息。卢四的秘制炒花生米、方七爷不亚于“宫斗戏”般的大宅门日常、土匪老树皮气数渐尽的义勇江湖,以及一次次畅饮、一场场豪赌、一阵阵情感悸动,凡此种种都构成了小说中的一抹抹亮色,鲜活而温暖,有力地衬托出战争对日常生活的深重侵蚀和全方位改写。过去的战斗与现实的生活互相交织渗透,记忆与体验融合在一起,诗性感悟与激情想象最终在人物的内心深处达成和谐与统一。
    我尤喜欢这部小说的叙述声调,既不像军歌般高亢嘹亮,也不故作审视历史的艰涩深沉。傅汝新并没有在战争书写中铤而走险,也没有停留在对人物命运的往返嗟叹,而始终以一种淡定、优雅、舒展、平和的文学态度讲述历史,他的叙述就一直保持在平稳的中音区。我想,这应该就是当代人书写历史理应调适到的恰当的声调。再波澜壮阔的历史,最终都将沉寂于时光的深渊。有谁能从一塘平静的莲中,联想、窥见上一次风暴袭来时的山河壮阔和草木摇曳?
    傅汝新对自然景物的描摹出自于真实的情感体验,那些充满诗情画意的“风景画”“风俗画”的描绘是其乡土小说写作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傅汝新看来,充满人情、人性、人伦之美的乡村是生命诗意安放的乌托邦,是战争中幸存者安放灵魂的栖息地,也是精神守望者的终极理想。读罢小说,我的脑海中久久萦绕着那一方或绽放或枯萎的莲塘,耳畔响起一个自来中音区的抒情声调,悠悠缓缓地讲起那些记忆中的时代风暴。我突然意识到,比起岿然不动的壮丽山河,摇曳多姿的草木或许更能印证历史的乖谬诡谲。那些敏感脆弱、不知名亦没有留下痕迹的草木的命运,就是历史的本身,也是生活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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