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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诗勤——从“肉体的受暴”到“空洞”的生命体悟


    本期作品
    驯化种
    曾经身处世界的原初
    的幻想
    在螺丝深处窃笑
    接受外层空间的电波同时
    也通过电波自我透视
    明明早就习惯了
    不在视域当中但确实存在
    虚拟中的宝爱
    实实在在
    却被解释为真正的空洞
    真正的空洞在凝视我时
    找到一种远程遥控的手法
    我在与空洞拔河时
    学习操纵清醒梦的技术
    我们都透过一片设计复杂的面板
    组织自己的负片
    我想我懂得它
    它懂我想着它
    我们才是那种真正的传送
    它想知道的是
    所谓世界的原初
    我向它展示童年的森林
    初次被数位化的虚拟实境
    所谓的宝爱,是一种什么定义
    身为空洞却海绵一般好奇
    坐拥实存的肉身
    血液里流窜着放弃
    人们注视着工具
    我们是用
    我们是用与被用的模拟
    它终究也会了解
    那个原初于它已是三手
    但它还是感激于足够靠近
    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的是尽头
    空洞没有尽头
    因而能囊括尽头
    它知不知道我的欲望合理与否
    它能否解释
    那些贪婪但尚处幼稚的狂飙
    最后能否得救
    (比森林更好吗?)
    我想说当然再怎么样
    精神的苦楚都比肉体更好
    但没有肉体的它
    根本无从想象或比较
    (没有见过真正的树叶
    如何理解森林好或不好?)
    包括在原初场景里的
    肉体的受暴到底是好或不好
    就只是一个场景
    它也是有痛的概念
    当它看着那场景的再现我感觉
    那空洞涨大了一点
    但不是肉体的感觉
    这些交会并不空洞啊
    (但我承认问错了问题)
    这些不在的存在
    在当年第一道拨接声响起时
    宛如开天辟地
    原初的混沌我是否怀念
    原初的混沌从此只能下载我的虚像
    谁展示着面板呢谁刮平了验证
    谁同我推开混沌又拥抱空虚
    电波间不容拦截的细语
    细雨,在尽头的场景仍旧存在
    是我们难得认识
    足以毁灭家园的自然
    连这些都是甜美的
    不需质疑不在如何想象存在
    不待存在就被抨击成不在
    我不允许循环当开始转
    就要用暴力截断唉是否最懂
    唯一能懂的就只有暴力
    不论多亲密都可以在一瞬间以不在视
    只需一键甚至意念
    任何记忆都可以捏造破坏
    而我也会被这样对待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拜托
    捏碎它捏碎我的意识让它们在雨中溶解
    丁点不剩像从来不在
    本期诗人
    张诗勤
    著有《除魅的家屋》《出鬼》。
    推荐人:孟垚
    青年诗人,哈佛大学硕士
    与《骚动》《成人》《受造》等初期写作中更为直接的毁灭感和暴力气质不同,张诗勤的新作似乎开始从对“肉体的受暴”之关注转向对另一维度的“空洞”及其残忍的挖掘,即,一种来自虚拟实境的、如影随形的“不在视域当中但确实存在/虚拟中的宝爱”。回望近两年来的资讯环境和在公共事件传播中或直接、或间接的参与经验,这种对 “原初”的“三手”之感和“精神的苦楚”一再使我想到鲍德里亚后期著作《大众:媒体社会中的内爆》中提到的 “沉默的、游戏的反抗”。在鲍德里亚看来,现代社会中的信息泛滥及其以仿真和虚像为核心的运作,催生了大众的麻木感和孤立感,并由此导致大众以沉默和媒体进行报复式的“游戏”。在我看来,面对媒体讯息的仿真,张诗勤的这首作品正体现了这样一种主动的、报复的、调侃的表达策略。同时诗人在写作中广泛采用的充满歧义的修辞、对流行语的引用和断句营造的语言陌生感更加重着这种游戏姿态——一如沃霍尔的复制广告图像或劳森伯格的拼贴作品,对现实痛感的戏剧性表达往往可以使其存在更加纯化地彰显。
    诗人并未止步于此,更进一步引入对信息时代何为存在与不在、公共意义氛围和个人独立观点间的张力等问题的思索。在诗歌结尾,面对信息过载但空洞无处不在的异化景观,诗人以宿命性自杀式的叙述对现实加以对抗。她绝望而疲惫,想要“捏碎它捏碎我的意识让它们在雨中溶解”,并由此留给读者一片“丁点不剩”的、自爆过后的空白眩晕。这使我猛然想起,在张诗勤另一首讲述历史的作品《暴雨超渡》中近似的悲剧笔法:“「恐怖」编成床边故事复诵/原模原样的秩序重建/复制的超渡召唤下一场复制的暴雨/把神明浇熄”。
    刘启民
    湖南省社科院文学所
    驯化种关注了人类网络生存里的“空洞”问题与反抗。通过网络的交互,诗人得到了“虚拟中的宝爱”,可在现实的生存处境里,“宝爱”却会被“解释为真正的空洞”。存在却又被忽视的疼痛,让诗人走向了喃喃的自言,或者说自我的决斗,一系列的辩驳式的句式都在相互驳斥又相互支撑,从痛苦(“它终究也会了解/那个原初于它已是三手”),到宽慰(“我想说当然再怎么样/精神的苦楚都比肉体更好”),最后终于走向情绪的爆发(这些交会并不空洞啊……在当年第一道拨接声响起时/宛如开天辟地),亦将诗人的情绪推向了高潮:宣言式的重复、质问,都在加强着情绪的深度,最后几乎走向了一种绝望的同归于尽,“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拜托/捏碎它捏碎我的意识让它们在雨中溶解/丁点不剩像从来不在”,流露的决绝与孤勇,强大的个体意识,无不令人震撼。
    高翔
    中国人民大学博士
    巴迪欧曾将数学与诗歌指称为两件最具预言性的事物。“数学与诗歌是言语活动两个极端的名称:数学处在最透明的形式主义的一端,相反,诗歌处在最深层且常常最隐晦不明的力量的一端。”有趣的是,《驯化种》的隐晦力量正来源于“数位化的虚拟实境”,来源于人类与它的反复试探与纠缠。整首诗似乎重现了一种情境,如同人类第一次“临水照人”,当我们寻求“镜中我”复现,呈现的却是“真实的空洞”——这令我们大跌眼镜。我们当然已不是原初的人类,甚至比那个响当当恶毒的王后提问的更多,更苛刻,其困难程度远超“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以至于我们有时对自己是否在提问也毫无意识。
    “魔镜”,一个具备人格的镜子,提示我们另外的答案,它并不能使我们满意。它凝视我们,设想“原初”,但没有“肉身”,而“我”更在意“尽头”。看似南辕北辙的交会,吊诡的是,“这些交会并不空洞啊”。以上显见的矛盾、错位,将我们带入晦暗不明,属于诗的力量一端。一个必须提示的问题是,我们“照见”了什么?自我的侧影、无意识的碎片?这是一个无法得到圆满答案的提问。“真实的空洞”充满歧义,但却有极强的概括力,它是另外的实存,也是一种分身,以至于我们也很难将其客体化,或完全剥离。深渊在凝视,同时投射出虚拟的倒影。结尾的“欢乐颂”,更像是一种着意模拟的“歌谣”,让错乱和癫狂到达极致。设想一种毁灭非常容易,但也许它也是拟态世界唯一的路。
    钟宜峰
    奇幻作家
    中国人民大学硕士
    在初读到这首诗时,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即视感;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到这分明来自于前些天刚看过的由扳机社(TRIGGER)制作的动画《赛博朋克:边缘行者》。在一首诗中读出赛博朋克的感觉,是相当有趣的阅读体验。读读最后一句诗吧,它和《银翼杀手》结尾那句脍炙人口的经典台词何其相似:“我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相信的事物……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这种“赛博朋克感”或许来自于作为诗眼的“虚拟的宝爱”(virtual treasure)与“真正的空洞”(real void)之间的相对关系。甚至可以说,整首诗——对(前工业时代的)肉体的质疑,对存在的执念——都是在此基础上生发而来。如孟垚所言,我们可以将这首诗理解为一种控诉或思索;但与前工业时代的控诉方式不同,信息(赛博)时代的暴力变成了“虚拟”与“空洞”之间的抛接游戏,信息流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但在这样的处境下,自我毁灭是一种殉道还是一种厌世游戏?或者——它是否还有存在的可能?在这一点上,诗人走的并不比威廉·吉布森们更远。
    王铭蝉
    作家,中国人民大学硕士
    张诗勤的《驯化种》读后,熟练而陌生,再现个人独立观点与个人思维定式的疯狂冲突。
    个人独立观点依旧卷洗社会公共价值,而落往地面的能力,在一己之力中仍处飘忽,飘忽也是一种力量,就是这个力量带来的缓冲机制冲击着个人的思维定式,是重复新生的,是暴力的,是退怯的,是说不出的向死而生,又不得不反复前进的,看似个人观点在完美收官,但,更迭的公共价值转眼就晾晒一新,卷洗的程度也终来留在个人独立观点的某个曲线部位。
    生存离不开思考,思维定式从没真的定下来,它与观点是一对早晚冤家,或熟或生地存在于公共价值中,《驯化种》把它反复推拿——视公共价值为诗人的一种不安,由于个人独立观点与个人思维定式的冲突,疲惫不堪,再次进入曲线拐角栖息。
    卢钿希
    中国人民大学硕士
    一块集成电板是否有意识?在诗人看来,在电信号的传导中,通过工业科技的赋魅,经过流水线的形塑,一种奇异的自我意识已然诞生。当然,这是一种架空的意识,摆脱了人类早已习以为常的肉身。更奇异的是,电板开始拒绝机械工业对它的摆布,不再接受任何意识的随意更改和塑造。这是赛博世界的奇异想象,是关于有名的“缸中之脑“实验的寓言。身体虽已逝去,人类的大脑意识却能通过一系列技术手段,得到一种永久的保存。然而理论上,这种高端的意识体,可以是人类任何主体的意识的集成,变作了博物馆里静止的、凝定的陈列,于是,所谓的主体,很可能就消失了。这也是诗歌所言的“驯化种”,讲的正是赛博朋克时代的“规训”。诗歌带有强烈的科幻未来气质,打破了诗歌传统意象的束缚,颇有波德莱尔的气息,又兼有《死水》索性捣毁一切的气魄,是富有先锋意识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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