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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识与混沌:庞羽近年小说新质解析


    手头的这四本小说集是青年作家庞羽近些年小说创作的集萃:《一只胳膊的拳击》(2018)、《我们驰骋的悲伤》(2018)、《白猫一闪》(2021)、《野猪先生:南京故事集》(2021),收录了庞羽从2014-2021年期间的大多数短篇小说。如果整体阅读庞羽的小说写作,会发现她迄今为止的写作有着清晰的叙事脉络和美学谱系:第一类是以残酷青春作为主要内容的青春叙事,第二类是以生存困境和种种“难题”作为叙事内容。
    在这样一个写作谱系上,很容易看出庞羽近几年文学内部发生着一些叙事和美学上的新变。这种变化一方面体现为:《白猫一闪》和《野猪先生》两部作品集比起先前的作品明显“难懂”了很多,在意义表达上趋于多义、晦涩而含混;另一方面,在思想认知上,这些作品放弃了对确定真相和确切逻辑的建构,在留白、悬置和未知状态中形成小说叙事。由此,庞羽在这些新作中建构出了一种关于世界的不确定叙事,敞开世间万物、社会秩序和人的精神的复杂性和多义性,甚至偶然性、不确定性这些异景。《野猪先生》是庞羽的一首诗,是她的关于生存的哲学,诗里有悲伤和渴望,哲学里有痛楚与和解。围绕一场发生在后山的野猪逃逸事件,“我”在内心感到亲近并渴望靠近,“我”能理解野猪先生的“孤独”和“茂盛”。野猪从逃逸、自由到最后的被捕捉或被杀,在小说中实际上是一种“引线”,它所点燃的是关于人的生与死、苦难与选择、出走与救赎,甚至世间万物的存在与消失,到来与离开的诗意畅想。野猪先生是一个有意义的叙事装置,经由这个装置抵达的是关于生存、孤独、杀戮、苦难等命题的抽象化阐释。这种抽象化的意义表述与幽暗混沌的叙述几乎成为她近作的共同特征。比如《南京花灯》中孙成约于嬛在元宵节等待“那个人”成为小说开篇设置的一个悬念,而这个人实际上并不是现实中的人,是孙成在他的小说里虚构的一个重要的人物,于是,一个人苦苦寻找或等待小说里的那个人,使小说具有了“等待戈多”的后现代意味,在这种极度飞扬的叙述中,大雨、花灯都是虚构之物,甚至孙成也成了一种虚构。《南京花灯》和《野猪先生》一样,是庞羽仰视苍穹、叩问人生时的呓语,是对混沌世界的恣意遐想。庞羽写作上从故事到寓言、从确定叙述到不确定叙述、从澄澈到含混的叙事变化是相当自觉的。
    利奥塔在新作《异识》中认为,后现代社会并不存在支配所有领域的元叙事,主张用多样性的理念替代康德意义上的总体性理念。因而,在一个尊重“异识”的社会里,差异、偶然、个体感觉、不可表象的事物得到尊重。庞羽的近作似乎并不直击大时代的总体现实,但这种现实常常化为了坚硬的碎片或模糊的背景,或隐或现在凌霄、马思佳、大刘、倪飞、哥哥、于嬛、夏伟胡这些深陷生活泥潭里的小人物周围,从他们身上传递出强烈而尖锐的孤独感、生存的疼痛感,甚至无以名状的寂寥感和茫然感。这些颓败而荒凉的精神图景构成了关于当代人生存现实的写照或寓言。在建构当代生活的这种寓言化和异景式写作时,一个个鲜活个体那些幽深、纷乱、迷狂、压抑、分裂、幻想的主体世界得到了聚焦和演绎。比如《蓝色的水母田》中的大刘,经营酒吧过程中,突然觉得自己的影子丢了,开始“寻找自己的影子”;《红豆加绿豆等于黑豆》中王菊花宿舍墙上贴满各种稀奇古怪问题的便签,揭开了人性深海的一角;《银面松鼠》中林森木耗费半生坚持在平角森林里寻找“银面松鼠”,既指向痛失爱女留下的精神创伤,也是关于时间、欲望和生死的一种隐喻性叙事;《聪明人所见》中的俊哲一心要寻找到能够感受到月亮孤独的“粉色熊猫”,是关于人的自由、生存意义的另类遐想。庞羽在这些独特而具有异彩的小叙事里,呈现了由生活中的潜流、人们精神的隐疾和难以名状的个体感觉构成的一种异识性景观。这种异识书写既连接着现实情境和人们普遍的生存困顿,又具有更为广阔的象征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庞羽这一时期的小说常常设置一种宇宙全景视角,即叙述人常常内含了一种站在宇宙宏大空间中审视世间万物和人类世相的叙述视角。这种宇宙全景视角,一方面使小说直接楔入了多重宇宙、平行宇宙、黑洞、星云爆炸、星系撞击、空间维度的知识演绎和空间想象,另一方面以宇宙视野叩问人的起源和生存意义,建构小说人物想象和行动的空间,增强了小说的思辨性和叙事智性。《美国熊猫》《聪明人所见》《关小月托孤》《宇宙飞船》等篇都设置了这种视角。《美国熊猫》试图在熊猫、人、宇宙、孤独、信仰之间建构一种镜像关系和意义互文,在浩瀚的宇宙里,人和熊猫共享了渺小和孤独,而在角色转换中,凌霄更加理解了世界,理解了信仰的意义。《宇宙飞船》中的哥哥痴迷宇宙的奥秘,认为我们身上每一个元素都来自遥远的那次爆炸,即使死去我们的所有部分依旧存在。哥哥用煤气罐、平底锅、废弃电脑自制了一个飞往外太空的宇宙飞船,并进行了试飞。小说显然试图写出一种“哥哥式的孤独”,当众生在凡俗中为生存、为欲望而倾尽全力时,孤独的哥哥沉浸在自己的宇宙梦中,想尽办法要飞往那个浩瀚的太空秘境。哥哥式的孤独是人类生命中众多孤独中的一种。波兰尼在《个人知识》一书中将知识分为“言传知识”和“静默知识”,前者指那些被人们言说的知识,可以通过理性进行理解和记忆的知识,后者则指无法通过思维去说出,需要通过默会和领悟才能参透的知识。在庞羽的这些作品中,试图清晰厘析出一种完整的故事情节、一个现实化的情感逻辑、一种确切的意义表述与故事结尾常常是徒劳的。她给我们呈现了各种生活情境和人生样态,所谓“言传知识”,所谓故事的外壳,在叙事层面是很容易理解的,但这些“知识”“意象”“异景”所构筑的世界显然又生发出更为幽深、复杂的意义指向。这种意义类似于“静默知识”,它们是形而上的,在庞羽的叙事中指向宇宙的浩瀚、人的孤独和生存的困顿这些大命题,也指人类秩序和人的精神中那些混沌不清、幽暗不明的部分。
    总体来看,庞羽近几年的写作有着自觉的飞跃和新变,在《白猫一闪》和《野猪先生》两本书中,她不再满足于在现实主义的框架下完成某个精彩故事的演绎或某种现实生活场景的生动摹仿,而是注意捕捉生活内部的那些异境与异景,聚焦人类情感和现实生活中那些无法命名、幽暗不明的部分,在广袤的宇宙视野和开阔的现实情境里探讨生存的“难题”和“奥秘”。生动的意象、奇谲的想象、跳脱的情节和晦涩的意义使得这些小说具有诗意的迷蒙和美学上的混沌。庞羽还在成长,庞羽尚是一个还没有“风格化”的作家,这四本书以及近作中的所谓新变也只是一个写作者的阶段成果和阶段特质。我期待在庞羽未来的文学写作中读到更多的文学“共识”,当然,我更期待读到一种属于庞羽独有的文学“个识”,这种“个识”是什么,需要庞羽来思考,更需要庞羽去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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