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会对土地说什么？
麦子会对老天说什么？
麦子又会对镰刀说什么？
麦子还会对麻雀说什么呢？
这个周末，去看了今年以来豆瓣评分最高的电影《隐入尘烟》，观众之多，出乎意料。故事背景是甘肃农村，主人公是马有铁和贵英，虽然名字里有“贵”有“铁”，但实际都是不被周围人待见的畸零人。两人因包办婚姻走到了一起。随着时间流逝，温情在他们之间滋生，日子在共同努力下也越来越有盼头，但贵英因溺水意外身亡，有铁心灰意冷，打算殉情，后被救活，继续自己被盘剥的命运。
这部电影据说拍了一整年，记录了西北农村的春种秋收、四季轮转及日常生活场景。对我来说，虽然相距遥远，却颇为熟悉。因为，电影中的很多场景，在最近看过的《椿树峁》一书中，都有详细的描述。
比如，看到有铁和贵英用驴子去拉水这一细节，观众只看到两人一路颠簸运水的过程，对于前情和后续都不了解。《椿树峁》里则描述了舀水到桶里的艰难，黄土高原，水源不好找，“光是从地上一个浅浅的水窝子取水，就要用上半个时辰”；驮到住处后，“即使几个男知青同时上手，也无法把水桶从驴身上歇下来，非得老乡的帮助不可”。
看到《隐入尘烟》里那些老乡的的生存状态，我彻底理解了《椿树峁》中作者的慨叹：
当年的那一群知青，头一次见到这陕北，见到这苦情的日子，才知道还有这遭罪的人生。真正让知青震撼的，是这群躯壳中候着的魂灵，这是钉在这黄土峁子上的魂儿。再咋的苦情，咋的遭罪，都平静着，麻木着，并无嚎叫不甘，认下，受下，顺了死生，随了命定。你暗中感受到那种承受苦难的能量，那能量极其巨大，无底得叫我恐惧。
五十多年前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九个十七八岁的北京学生娃千里跋涉，来到陕北一个只有九户人家的的小山村——椿树峁。一觉醒来，他们真的就在这里插队落户了。在经历了最初的水土不服之后，他们很快就学会了那些庄稼人的活计：掏地，开荒，割谷子，背背子，修梯田；习惯了当地的饮食：早上小米粘饭，晚上小米稀粥。但是，与老乡不一样的是，下雨下雪不用出工的日子，这些学生娃会在窑洞里读巴尔扎克雨果莱蒙托夫，以及《古文观止》《红楼梦》，一起唱《外国名歌200首》，有人还学会了陕北说书。
这些北京学生娃，在与老乡的相处中，产生了深厚的感情。那些淳朴的老乡，热辣的婆姨，热心的女子，无不让人心生温暖。不管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他们在大山里还恪守尊师重教的传统，自己吃不饱，也要把好吃的吃食谢老师送来；他们保持着热情好客的习惯，有了稀罕的东西，想着让北京学生娃先吃。当然，北京学生娃也是苦活累活抢着干，寒冬腊月天，为了找到大坝的漏洞，毫不含糊地跳到冰碴水中。
这其中，最让作者难以忘怀的，还是给村里的娃娃们办“乡学”。老乡把家里的娃娃们，不分年龄，聚集到一起，交到了有着“好文化”的谢老师手里。于是，黄土高原的小山村里响起了娃娃们的朗朗读书声，“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那一片清脆的童音，一片肮兮兮、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脸蛋儿，一片稚气渴望的眼睛，让远隔重洋的作者，至今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双眼噙泪。这一篇《乡学》，就像作者的心底自然流淌出的一首歌。
谢侯之与孩子们在一起
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顺了死生，随了命定”，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没有别的选择。但对于这些北京学生娃来说，他们深知自己不会永远属于这片土地，他们的心里，充满着“对复活与重生的渴望”。无论经历怎样的艰辛，他们都必须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看到《野草》里的四中高材生史砚华说：“即使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机会，我们也要做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也看到他在失意时对着大山狂啸“我——不——信！”撕心裂肺，惊心动魄。
最终，他们都走出了大山，甚至，走到了国外。史砚华成为世界知名的物理学家，许小年成为著名经济学家，王克明成为文化学者，至于作者，则是远赴德国，成为计算机专家。虽然远隔重洋，但在他们的生命中，陕北变成了根一样的存在。
河庄坪乡西沟知青。左起史砚华、王克明、王新华、谢侯之
应该说，不管是《隐入尘烟》还是《椿树峁》，它们在表面上都不具备当下流行文化的元素，但依然靠着质朴的内容，击中人心。这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呢？我想，应该是那种无比接近真实的与土地血脉相连的生命体验以及人在自己无法左右的环境下奋力挣扎想要改变命运的努力。
生活在现代都市中的你我，每天坐在高楼大厦里，虽然能够浏览到网络世界的海量信息，但内心越发迷茫，感知力也在逐渐退化钝化。如果有时间，希望大家到电影院里，到《椿树峁》里，去看看不发一言却孕育万物的土地，去看看庄稼在四季里的生长收获，去看看那些用心、用尽全力活着的人们，去看看人和土地之间的亲密互动，也许，这一切能够赐给我们奋力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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