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移动版

首页 > 读书指南 > 小说品读 >

聋 婶(3)


    很大,是因为住着两家人,整天吵吵嚷嚷。很神秘,是因为那个瞎老太太整日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根拐杖,不停地敲打,打嗝儿,骂街。特别是打嗝的声音,尖厉而悠长,高亢而张扬,基本没有长时间的间歇,就像有神灵附体的巫师,让人恐怖不已。因为眼睛不好,她基本没有出过门,直挺挺地坐在一把罗圈椅里。她的脸像一颗桃核仁,布满了细小的皱褶,面色潮湿而苍白,像要长出苔藓般。她的耳朵特别灵敏,一听到声音立马打嗝儿。我确实不知道她有多大,反正自打我记事儿,就一直是那样。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鬼魅,我从不敢走近她。现在想来,那老太太可能是阿尔兹海默症,或许她并不痴呆,只是清醒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通过打嗝和骂街与外界交流,宣泄自己的情绪。
    “老败子”更是阴阳怪气,他只要在家,多半是指桑骂槐,大发脾气。他家的那个女孩子似乎不太精细(聪明),整天东跑西窜地不进家。一个缺乏主妇的家,似乎不是一个完整、和谐、温暖的家。所以,那女孩也就爱串门儿。女孩不做家务,引起了父亲的不满。“老败子”常常在院子里喊他女儿,声音愤怒而悠长,喊不应时就开始大骂。他骂女儿时,总是骂他家的那条黑狗,带有骂狗比人的意味。不多时,聋婶悠扬的骂声也夹杂其中,她骂她家的母鸡,大概也有叫阵的意思。因此,那院子好像永远充斥着谩骂和争吵,敲打和打嗝儿,阴森而诡异。
    有一次,我去他们院里找梅玩,被“老败子“骂了一通。当然,他没有直接骂我,而是打着他的黑狗和梅家的母鸡骂的。但我感觉他就是骂我的。因此,我对他极其“痛恨”,时常诅咒他。后来,我知道他其实是骂梅的,因为梅是他们家永远的耻辱。对于“老败子”,我的记忆就是他那张阴沉苍白的脸,冷漠的目光,背着的双手,撅起的嘴唇,以及他对女儿愤怒而悠长的喊叫。那个院子里矛盾升级,始于瓦匠的出现。
    那时候乡亲们盖房修房,生产队里修修补补,都需要砖瓦,全大队就一座窑场,供不应求。所以大伙就建议在自己村里立一座砖瓦窑。立窑容易,地都是集体的,搁哪儿都成,可是窑立好了,没人会烧。队长通过一个远房亲戚,从山东请了一名瓦匠。瓦匠来了之后,住在生产队一间库房里,可吃成了问题。一个人不值当开伙,也不能长期临着(挨家)吃。于是,生产队长便把瓦匠安排在梅家吃饭,一是瓦匠住的地方离梅家很近,二是聋婶茶饭做得好。还有私下里传说,队长是为了照顾聋婶,才让瓦匠在她家吃饭,因为聋婶和队长有瓜葛。传说不知真假,大概是寡妇门前是非多。那时候,还没有梅。
    其实,聋婶和瓦匠那点事儿并不新鲜。一个外乡的单身男人,一个寡妇,有点故事太正常了。也许,这些故事放小说里好看,可是放在生活里就不那么好看了,特别是乡下的生活。人就是这样,看着别人的伤痛可以笑谈,自己忍着伤痛就笑谈不出了。
    瓦匠因为成分高,没有娶上老婆,才正值壮年时身无挂碍地出来混活计。能出来混活计的一般都是通透的人,瓦匠自然也是。他一日三餐在梅家吃饭,不可避免和聋婶家长里短地交谈。聋婶正值壮年,生活寡淡孤寂,瓦匠的闯入,激活了她的日子。聋婶和瓦匠大概也不是什么圣贤之人,不可控制地引爆自燃,而且一把大火冲天而起,聋婶怀了瓦匠的孩子,就是后来的梅。大概是瞎婆婆闻到了生人的味道,或者嗅到了男女交媾的气息。于是她就开始打嗝、敲地、骂街。“老败子”本来脾气古怪,看不惯聋婶的为人,出了这等事儿,更加乖戾无常。
    乖戾无常并不能解决问题,咒骂和敲打也不能阻止聋婶和瓦匠的感情。于是,“老败子”便找到了队长。但是,这种事儿却不好开口。他只说瓦匠不能再在那院子里吃饭了,他不是个好人。队长问:他咋你了?碍你腿肚子筋疼了?“老败子”啰啰嗦嗦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气哼哼地走了。
    聋婶不管那院子里怎么热闹,毅然把梅生下。村里人自然不能容忍一个外来人,把本村寡妇搞了,还生了孩子,就把瓦匠撵走了。
    瓦匠离开几年后,大概对聋婶和梅十分牵挂,又悄悄地回到了村里。于是,他们策划了“深夜举家迁徙”的行动。不料这行动被“老败子”察觉,遭到了围追堵截。那时,瞎老太太已经过世,“老败子”的女儿也已经出嫁,“老败子”就全心全意地盯住了聋婶。
    关于聋婶和瓦匠在那边的生活,大家不得而知。只知道,几年之后梅和她妈又回到了村里,村里人谑称梅为“瓦妮”。
    据传,聋婶和瓦匠一起离开后,又生了一个儿子,留在瓦匠老家。关于这个孩子,只是一个传说,他一次也没有来过我们村。对于聋婶为什么回来,众说纷纭,一说她和瓦匠的母亲不和;二说她挂念家里的三个儿子;三说她不服水土,在那边总闹肚子。总之都是猜测。她回来后,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仍旧像以前一样,自顾自地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并不与外人交流。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一阵子,过些时候又回来,大概去了瓦匠家。因为大集体解散了,她的行踪不再为更多的人关注,或者习以为常了。村里人偶尔和她说话,她也不理,据说是耳朵聋了。耳聋后的聋婶,远离了世尘的烦扰,裹在孤独空寂里,过着自己的日子。
    岁月像一只温暖的手,抚平了这个破碎的家庭。三个儿子渐至长大,各有归宿。大儿子外出打工,定居外地,再也没有回来过。二儿子当兵,复原后娶妻生子。小儿子在家也娶了媳妇。
    关于梅和她母亲的故事我并不在意,至于她姓什么,她妈是否耳聋,一点也不影响我和梅疯玩,更不影响我把她妈当做长辈,喊她婶子。后来,我离开村子读高中了,而后又上了大学,对家里的一些事渐渐淡忘。
    我对家乡的印象,大概是由梅家的故事撑着。每次回老家,母亲总是和我唠叨梅家的事儿。
    那次母亲说,梅的大哥死了,是掉河里淹死的。梅的大哥早先出去时是盲流,后来在当地的煤矿当了矿工。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时代,矿工也是姑娘们竞优择偶的目标,所以其貌不扬的他,就“嫁”在当地,做了上门女婿。梅的大嫂五大三粗,梅的大哥瘦弱猥琐,地位自然低下,更没有话语权。所以,梅的大哥从未提过老家,或者是羞于提起,梅的大嫂也从未和丈夫一起回过老家,她对于我们村来说也是个传说。不过,在梅的大哥死后,梅的大嫂倒是回来过一次,是送梅的大哥骨灰的。梅的大哥自从出走后,就没有回过老家,直到他被宿进了骨灰盒,由他媳妇和儿子抱着回来。
    梅的大哥是因为煤气中毒,在医院住了20多天,一直昏迷,醒来之后就傻了。聋婶接到儿子住院的电话急忙赶去,可她见到儿子时,儿子已经不认识她了。这是她自从跟瓦匠私奔后,惟一一次见到大儿子,却一句话也没说。
    梅的小哥接到大哥的死信儿,就去告诉聋婶,聋婶一句话都没说。梅的小哥对着聋婶的耳朵说,咋弄?去不去?聋婶仍旧不说话,梅的小哥就走了。梅的小哥离开后,聋婶在院子里坐了一天一夜,一动不动。
    梅家里没去人,梅的大哥就地火化了。那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实行火化,讲究入土为安。如果梅家里去人,或许能拉回大哥的尸体,全身下葬。梅的大嫂和侄子抱着骨灰盒回来,放下骨灰盒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和我们村联系过,估计柳姓的根儿也随了外姓。后来我才明白,“老败子”竭力阻止聋婶再嫁,主要还是为了保住柳姓这一脉,因为他已经绝后。可他拼命保住的柳姓一支,并没有逃过改姓的宿命。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