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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一场暴雨和消亡(小说)(3)


    很难说我二姨夫在这天早上9点的时候到底还有没有意识。他的眼皮有时会掀起一条细缝,里面露出眼白,像要醒过来似的。谁都能看得出,他一秒比一秒更像一具尸体。
    当屋里过于安静的时候,能听见他的呼吸在合不拢的牙缝间拉拽,吐出来的时候像气球漏气,吸进去时又嘶嘶作响,像蛇吐芯子那种声音,人们不自在了。有人开口试着喊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他能听得见吗?
    人们虚着脚后跟,拿脚尖找地,一个跟一个地鱼贯而出。最后一人轻轻把门带上。
    连他的妻子女儿在内,所有人都默认他不值得被送到医院去。不过他们是这样说的:要抬到救护车上,让人家抬头扯脚,说不定还要插胃管、气管切开什么的,太受罪了。
    对,还不如就这么走,多爽快。
    上午10点,人都齐了。鲁家人都没来,说是知道有特大暴雨,不敢出门,等火化那天一定去。我们家亲戚比较寥落,两条沙发,四个折凳就够坐。男人们抽烟,女人们嗑瓜子。缭绕烟雾里,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哪几位是血亲,哪几位是姻亲——根据墙上的照片,根据他们眼睛下边家传的眼袋和耳廓的独特形状。
    最后一个到达的是我大姨的女婿,大姐夫,邻市的市稽查大队队长,他开来的车停在外边,白车身上印着单位的字号。其实他和大姐都有车,不过公车的油钱能报销。
    他一进来,笑声雄浑,用场面人那种声调和表情把长辈依次喊一遍,同时伸出肥厚手掌,依次拍击同辈几个妹妹的肩膀,很有点蓬荜生辉的气氛。
    他去楼道抽烟的当儿,我母亲站在窗口,把他停在外边的车打量了一会儿,说,现在不是不许公车私用吗?
    大姨先是有点离题地说,据说他又要升了,升副局。又说,人家大老远费神费油地来一趟,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二姨夫”,也够屈尊了,咱就别提这茬儿。这眼瞅要下雨了,他这车不怕淋?
    我母亲说,又不是他自己的车。
    其实要紧的是这个女婿不是头婚,是二婚。二婚的女婿,就跟过继的儿女、续弦的老伴一样,很多话只能说一截咽一截。
    将死者与未亡人的女儿(我四姐)20多岁,初中勉强毕业之后,上了技校,四处打工,没到20岁就跟打工时认识的一个比她大一轮的男人有了小孩,然后结婚,两年后离婚。折腾完这一通,还没满25岁。
    她一向是家族中的“黑羊”,每个人都比她过得好,每个人都有资格居高临下地劝诫她几句。惟独在这一天,因为她在理论上需要承载更多的哀伤和责任,起码在这一天,人们得尊重她,安慰她,注重她的情绪,必须把她当回事。她竟也脸上有了些光似的。父亲的死亡让她总算有了被当回事的机会。
    只可惜,人们付出的只是一种看悲剧的观众用来滴湿手绢的同情和哀伤。
    其余一些亲眷,是大姨二姨我母亲的女儿儿子女婿准儿媳,有人是工会女会计,有人是小饭馆老板,有人还是在读研究生。你能看得出他们坐在一起强颜欢笑、寻找话题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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