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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书呆子”


    博士生顾俊玲曾问恩师李锡胤:“如果有来世,您会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先生答得干脆:“我依然会选择如今生这样的书呆子的一生。”
    那是什么样的一生呢?
    品德高洁真君子。先生是难得的文人,淡泊名利,温文尔雅。他以文化己,纯粹而高尚,为学与为人浑然一体。黑龙江大学前校长鲁刚曾被错划为“右派”,揭发会上,李锡胤没有墙倒众人推,没有讲违心话,当着“造反派”的面实事求是。他曾对女儿说:“现在想想心里面无愧啊!”
    一心只读圣贤书。先生享受孤寂,几乎不看电视,不进影院,更少有举家出行,身居斗室,却心游天下。为2008级硕士生讲数理逻辑时,他劝大家多读书:“我80多了,不怕死,一到图书馆我就怕了。”先生常说:“年末守岁之时能得一本新书来读,是件幸福的事。如果有瓜子和花生之类伴读,则感觉幸福无比。”
    春风化雨育英才。虽耄耋之年,先生仍能勇开新课,博士生要什么,他讲什么。认知语言学在国内兴起后,先生广泛阅读英俄语著作,分清俄罗斯的研究与英语世界的差别,课堂上以英文输入、俄语输出的方式,为研究生开设认知语言学课程,丰富和开拓了他们的学术视野。
    一生俭朴享长寿。先生生活简朴,常年一套旧蓝中山装,冬天一脚棉鞋,其他三季多是一双解放鞋。先生别无养生之道,粗茶淡饭,无不良嗜好,唯有超然心态和常年慢跑,一生自律,才一生自由;一生坦荡,躺床便能入睡,与疾病基本无缘。他曾笑言:“词典比小说更引人入胜。”“编词典能长寿!”
    先生自嘲“书呆子”,其实,那不是呆,是“傻”得可爱可敬。
    2009年,先生搬新居前,将旧房占一面墙的图书文献全部捐给了黑龙江大学图书馆,部分留给了门生,新居真是“家徒四壁”,只留书柜一架,书桌一张,还有桌上周总理的大幅照片。每次答辩会上,先生都会将自己的思想或观点无私奉送。对学术同道,先生总是伸出援助之手,黑大文学院刁绍华教授编辑《中国(哈尔滨—上海)俄侨作家文献存目》,不幸早逝。先生接起未竟之业,直至出版。
    先生为人严谨,出语也严,翻译更精,比如对于业界要引入“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他表示,“我宁愿将它译为‘切题论’,因为我觉得‘关联’两字太泛,可以包括广义的含意,而‘切题’比较收敛些。”只有深谙双语者才可如此睿智。
    先生谨严,但不严肃,甚至庄谐并重。他为博士后许汉成作序:“当前世界语言学界有的专攻‘与时俱进’的计算语言学,有的专攻‘以人为本’的认知语言学;正好形成合围态势。我们要避免入则主之,出则奴之的狭隘观点。硬要玄奘开荤,要鲁智深持斋,何苦来?!”如此好序,能不怡人。
    这种幽默,也常常影响学生,愉悦亲人。外孙女俞简9岁那年,先生送她两本簿册,上书:“姥爷出版社。”俞简翻开书便“哇”了一声,她发现簿册里面贴满了各类报摘:诗歌呀,小新闻呀……另一册则贴满了多彩的童画,还有考场小故事,附言:“考!考!考!教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鸿儒犹有顽童意,谐语更见舐犊情。
    即使偶尔生病,先生比谁都乐观。2011年,先生患了类风湿,在哈尔滨未能查明。我逗他:“您平时少病,这次是零存整取啰!”后赴京就医,先得验血,回来路上,先生还喃喃地说:“第一堂课要开始了……”
    先生要离哈赴沪与女儿同住,走前将图书资料分留给弟子们,博士后毛延生玩笑说:“您真的不留着了啊?”先生认真答曰:“不留了!不留了!人都不留了!”
    这种幽默源自于先生的博学、人生阅历,以及他的多才多艺。有人以为先生古板,那只是“以貌取人”。先生思想活跃,从不保守,从善如流。据他的老同事、后任职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金铁侠译审揭秘:李锡胤幽默,但有分寸;谙诗律,口头多引古诗,笔下才露诗情。懂书法,从不到处题词,只是关键时刻才泼墨,有时还裱好送人;棋术不低,但不入迷,不争强好胜,偶尔跟同事“杀”上一盘,凑趣而已。
    我与先生相识25年,楼上楼下隔层为邻4年有余。2015年,我离哈南下,先生东赴沪上,天各一方。有一天,再读毛泽东对白求恩的评价“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李锡胤先生不正是这样的人么?!
    (作者:黄忠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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