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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缚的奥德修斯


    刘建东,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高研班学员。生于1967年,1989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河北四侠”之一,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河北省作协副主席。1995年起在《人民文学》《收获》《花城》等发表小说。著有长篇小说《全家福》《女人嗅》《一座塔》,小说集《情感的刀锋》《午夜狂奔》《我们的爱》《射击》《羞耻之乡》等。曾获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等。小说《羞耻之乡》《阅读与欣赏》等曾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小说排行榜。
    我最早的写作深受先锋派文学的影响。我至今记得我的第一篇小说《制造》的那种上世纪80年代的叙述腔调及写作方式。80年代的意味很浓,是在马尔克斯、卡尔维诺巨大的影子之下,是乘着余华、格非、孙甘露们的文字“迷舟”的写作。先得找到与其类似的语言的节奏,这样讲述故事才觉得正确,有先锋意味,如果你不先锋,你不是白白地浪费了80年代了吗;然后是找到如何能够持续下去的叙述的角度,角度是很重要的,它是超越通行写作规则的个人化的语境与表述,是一种表现出来的姿态。叙述的陌生化,语言的内向转化,讲述故事时进入与淡出的时机,开头与结尾的安排,情节的淡化处理,人物形象的模糊,总之那是一个技术为先的美好时光,在这种写作的理念之下,我写了很多试验性的小说,有中短篇,也有长篇,尤其是在《收获》上发表了长篇小说《全家福》之后,我告诉自己,文学的先锋的定义和内涵会更广泛,远不止这些,它不是固定不变的,不是用来为自己的写作进行圈地的。于是,我告诫自己,给先锋重新定义吧。
    在著名的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希腊的英雄奥德修斯在参加完漫长的与特洛伊人的战争之后踏上了返回自己王国的路途,在经过塞壬岛时,受到了塞壬女妖动人魔歌的诱惑。英雄让水手们用蜡封住耳朵,以免受到诱惑,船只触礁而亡,而他自己,却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想听听塞壬的歌声,他让水手把自己绑在桅杆上。虽然奥德修斯有控制不住的欲望,想要摆脱捆绑,奔到塞壬的身边。好在水手们什么也听不到,他们把奥德修斯捆得更紧。这才脱离了险境。
    就像奥德修斯抵御不住塞壬歌声的诱惑一样,我们对于先锋的膜拜,也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可是,在时光的雕刻中,我们所说的先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不是文字的抚慰剂,不是追求更多可能性的一个借口,不是抚今追昔的自我麻醉,它是穿越险境的冒险,是与魔鬼般的歌声作战的勇气。保持对自己创作能力的警惕与自省,而不是一味地维护;保持始终先锋的尝试与努力,而不是故作姿态;保持着对所有自己无法达到的完美的敬重与向往,但不是表面的缝合;保持对社会肌理的认知与温度,对善与恶的区分与判断,对人性深处的开掘与发现,对自己文学与思想能力不断地怀疑与质问。先锋不是随心所欲的漂流,它是穿越诱惑之河的奥德修斯,有内心的冲动,更有外在的束缚;它是深入到我们体内这个实实在在的社会敏感而细微的血管,形式细密,而内容犀利。
    当先锋不再是一面旗帜时,它才有可能变成一只甲虫,与卡夫卡一起去解剖人性的复杂与深刻;才有可能把自己分成两半,与卡尔维诺一起去寻找历史的真相;也才可能成为写作内部的一种自觉与本能,让自己的写作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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