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频自己说:“我并不是要写人性的丑恶,而是要写人性的复杂。我的标准是越复杂越好,因为复杂,才接近人性的本质。” 孙频对笔下的人物在特定环境下内心世界的准确把握和独到描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细腻的笔触,就象一支轻柔的痒痒挠,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伸向你的内心深处,让你与小说人物一起,感受着她们的悲喜与哀愁。那无休无止的悲哀,也顺着这支痒痒挠,慢慢抵达你的全身,进而将你整个地淹没。 女主角对男人肉身的厌恶,在作者笔下却变得风起云涌、惊心动魄。对这具没有意识的肉身,对自身的恐惧和无奈,在这里显露无遗。“这些魂魄像建筑材料一样被铸进了这具残破的摇摇欲坠的皮囊里。”那种嫌弃和无奈,在这里变得可观、可感、可触,具有质感。 嫌恶和凄楚在这里有了形状,有了颜色,有了动作,有了姿势,并直接引起你的痛感。虽然看不见,但比看得见更可怕。它无处不在,“从墙缝从地板里”,从一切可能存在的地方,向你袭来。若是它直接上来咬你一口也就罢了,但它并不急于攻击你,而是在慢慢接近你的过程中让你感受越来越强烈的恐惧,让你受足了煎熬,然后再将你一点点侵蚀吞逝。它是令人可怕的,是让人绝望的。作者写得如此细致深入又淋漓尽致将笔下所有人物矛盾的心理刻画得细致入微、入木三分。那些奇妙的文字,不温不火,不惊不乍,就象一只无形的手,让我们的心长久地就那么揪着。又象一场安静无边的秋雨,不知不觉中将心淋湿了,在一点一点的浸透中…… 孙频小说中看到的是对女性内心世界了如指掌,正是这种接近真实的内心描写,引起了读者的共鸣。她的作品大多有非常明显的人性极端化书写的迹象,在作品中她以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把人物的变态心理淋漓尽致地呈现在了读者面前。她的文字里面有着她对女性、男性及社会的思考和焦虑。 人大约是唯一一种能从心灵里感知到疼痛的生物。疼痛也大约是这世界上最奇特的感觉之一,因为这种感觉会通过神经、血液,一直通向心脏,或者,这种疼痛是心脏本身发出的,只是通过血液和神经传递给全身的每个角落。有时候,人的疼痛太过于强烈和庞大了,竟会演变成一种更具有创造性的东西。 后来渐渐发现,在这个世上,其实没有人不疼痛,没有一种生活不疼痛。我如此关注人的疼痛,人心的疼痛,那是因为它是人的恒久存在状态之一,是人永远不能抛弃也无法战胜的一种状态,它将与我们一生如影相随。我们的疼痛可能源自对自我的渺小和软弱的忽然清醒,可能是因为忽然触及到了某种耻辱的极限,而在感知到这种极限的同时,在这疼痛的极限处,我们却开始感到一种莫大的享受。这种疼痛还可能是因为在受苦太多之后,我们忽然有了一种对苦难的渴求,我们把疾病和苦难当命运来爱,就如同我们对待危险和罪恶那样。有一天我们开始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人只有通过痛苦才能真正去爱。 把这本小说集取名为《疼》,是因为这是五个关于疼痛的故事。我相信所有的疼痛都深藏在每个小说人物的骨头里,血液里,藏在他们为这个世界的存在和献身的每个瞬间里。《色身》中的女人为了一套房子照顾着植物人丈夫,她屡次想杀死他,给他也给自己一种解脱。却终究是不忍心,她的疼痛在于,就算他是一株植物,她也没有杀死他的权力。终于有一个因为母亲去世而热爱照顾病人的女人出现,代替了她的生活和状态。她终于逃出了这套房子却也难免泪流满面。《柳僧》是我自己喜欢的一篇小说,是因为我觉得这篇小说里有一种痛到极致的深情。真正的深情必然是这样,伴随着最惨烈的疼痛,无论是这篇小说里的母亲对女儿还是女儿对母亲,还是母亲对昔日的恋人都是这种极致的深情,而反面便是最酷烈的疼痛。《抚摸》里的疼痛因耻辱而起,也因耻辱而消解,这是一种人类永远无法自我消化的耻辱,因为这是一种殉道者的耻辱,也是一种最可怕的自尊。《丑闻》里的疼痛是一个人面对一个时代面对一种荒诞,一边拼死抵抗一边迫不及待深入进去的疼痛。《圣婴》里的疼痛则是一种最伟大也最卑贱的母爱,为了自己弱智的女儿,一个母亲可以倾其所有,可以扔掉所有的尊严,直至把命也扔掉。 人间别久不成悲。无法够得者,便是一切痛苦的痛苦。于是我们的疼痛可能是一种疾病的发作,一种近乎不诚实的激情,一种对上帝的渴望,一种自我毁灭之后的复活,一种对爱的毫无保留的向往。 感谢所有对这本书有所付出的人们,感谢他们的敬业与诚实,还有对文学的深爱。也以此书献给所有活在爱与痛里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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