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我们这批年轻的诗写者,也大多写诗二十多年了。最近我终于获得一种坦率的态度,可以坦言我原先对诗歌有某种程度的偏执。我原来有这样的设想,我可以历经十方,仍洗尽铅华,回归初心,回归诗歌。就是说,在诗写上,我认为可以学习出家人,在人间行路、应机化缘,之后呢,坐回寺院,自己的蒲团,用诗歌照见空性,坐化一切――当然这一种来自幼时禅宗的习式,实行起来险情四遇。我也确实有很多诗,描述过这一类险情。 这一种惊险也被我很长时间体验为心灵的自由,身位的自由,我一直在努力试验之。由此,骄傲的感觉,也陪伴、引导,同时不可避免压迫我。不过,我倒是因此很少有时间去抱怨。对于一个诚实的人,生命总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向你提出,需要你寻找自身的解答而非向无能为力的他人,再提问。有时,“自我”会难免用力过猛,我也难免自嘲,“还真像个武士啊,爱挑动问题”。是验证自己的耐受力吗?思来看去,我认为那来自为人的好奇和与文字搏击时要精神胜出的过大决心。 诗歌的危险,在于,世上的事,究其实是言语道断。我们被各种勇气所激发、欲显现于文字的力气,也很快会被耗光。假若幸而与道相合,为时光收容,写者无论修哪一种炼金术,哪一般退藏术,作品之后仍能怡留身心,那曾倾力提纯净化、略供自渡的一叶扁舟,却也不知会驶到何处兴风起浪。这是诗写者的尴尬。 最近我尤其经常想到:同样是心里流出的句子,仙佛的经咒有提升和调整正面能量的作用,诗歌不若经咒,我们勤何以堪?我说的是勤劳的勤。 这意味着,我开始强烈要求有一条路通向艺术真理的提炼,并且融合为艺术伦理。一个或然的结局,总有一个必然的开始。因此,我今天想说:没有结局,只有开始,回归初心。 关于早年初心,我可以例举一首诗,正是写于诗写萌发的青春期。那时我在建筑工程学院读建筑系,常琢磨线条、材料和空间,也四处画画、逛博物馆,难免借用陶这种可供日用却又易碎的形象,去抒发一个青春个体开始觉察的对社会体系之对抗、对恋爱的不想投降、以及认为生命幻美不可言说却大为可观的豪情。 容 器 成 婴 岁月的浓稠 被反应成陶的质地 黑暗的夜晚 我的彩纹和无彩纹的部分 乘着郁热心情 转侧着堆叠了起来 安静的夜晚里有忙乱的一角 碎的陶片和陶片 寻找各自的位置 它们不同的色泽 因于不同的光照 它们不同的形状因被打断于 不相同的静默 而今乘着高温的夜晚 它们碰击发出相似的脆响 缘各自的边纹互相契密 契密,把我拼合成容器 残缺的陶器站在无声息的流水 器中不再收纳任一件具体的风物 器中是沉甸甸的不形的无形的你 1991 (讲于2012年4月6日“结局或开始”——第十三届未名诗歌节暨“迷人之食”《马雁作品集》新书首发纪念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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