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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尔全集》:他是小说世界中的天才


    “巴别尔不与任何人类似,任何人也无法类似于他。他永远按自己的方式写自己的东西。”“我不知道有哪一个国家、有哪一位作家感受不到巴别尔真诚和人性的力量、不热爱他。假如有这样的人,他们只能是我们恶毒的敌人。”这是艾伦·坡对巴别尔的评价。
    早在上世纪30年代,鲁迅在编译俄罗斯小说集《竖琴》的时候,在后记中就提到了具有世界声誉的俄罗斯小说大师巴别尔的名字,但没有介绍他的文学创作。
    提起巴别尔,很多人想起的就是《骑兵军》和《敖德萨故事》,小说中瑰丽奇异、充满隐喻的风景描写、简洁而有力的文字、结尾出人意料的点题,令很多人迷醉,甚至让感到枯竭的作家重又找回创作冲动。巴别尔被称为继卡夫卡之后给世人以巨大震撼和启迪的又一位伟大的犹太作家,博尔赫斯、卡尔维诺、海明威、厄普代克等文学大师对巴别尔评价极高,高尔基说巴别尔是当时俄罗斯最卓越的作家。1986年意大利《欧洲人》杂志评选百位世界最佳小说家,巴别尔荣登榜首。
    海明威读过巴别尔的作品。1936年,他在一封信中说:“自从巴别尔的第一篇小说译成法语起,我便知道巴别尔,读过他的《骑兵军》,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喜欢他作品的还有马雅可夫斯基、爱伦堡和高尔基。高尔基于1926年对法国作家安德烈·马尔罗说,巴别尔是俄罗斯当代最卓越的作家。约翰·厄普代克称赞巴别尔的小说“似闪电,又似不眨眼的目击者”。美国作家、评论家辛西娅·奥捷克在为《巴别尔全集》所写的《导言》中说:“人们现在应该将巴别尔和卡夫卡这两位思想敏锐的犹太作家放在一起考察……两人可被视为二十世纪欧洲具有同等地位的作家。”
    今年,漓江出版社推出了《巴别尔全集》中文版,这套全集译自2010年最新俄文版本,收入迄今所能搜集到的巴别尔全部文字,据该全集主编俄罗斯文学翻译家、北京斯拉夫中心主任刘文飞介绍,在编辑该书时,这套中文版全集的编辑突破了现有俄文版和英文版思路,一些新的文字在英文版或俄文版中都未曾收录。因此这可能是目前世界最全的巴别尔全集。
    对于喜欢巴别尔的读者来说,这是一道不容错过的小说盛宴。(陈辉/文)
    巴别尔的写作简单而有分量
    从商业转向文学
    巴别尔的一生充满许多奇特的变故和突转,甚至难解的谜团,巴别尔的生卒日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确定。
    巴别尔生于俄国敖德萨城的犹太人聚居区莫尔达万卡,父亲是一位经营农业器具的犹太商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全家迁居距敖德萨150公里远的小镇尼古拉耶夫。像当时大多数犹太家庭一样,巴别尔的父母也很早就决意让自己的孩子掌握经商的知识和技能,9岁的巴别尔被送入尼古拉耶夫商业学校。在巴别尔一家迁回敖德萨后,巴别尔转入敖德萨商业学校学习。这所“商业”学校却让巴别尔爱上了“文学”,因为该校的法语教师瓦东是一位法国“外教”,“他是布列塔尼人,像所有法国人一样具有文学天赋。他教会我法语,我和他一起熟读法国经典作家,接近敖德萨的法国侨民,从15岁起便用法语写小说”。
    巴别尔在敖德萨商校毕业后由于民族身份的限制未能如愿进入敖德萨大学,转而考进基辅商业财经学院。不过在基辅,他的文学爱好愈加强烈,并于1913年在基辅《星火》杂志上发表小说处女作《老施莱梅》,最终实现了他从“商业”向“文学”的过渡。
    高尔基打发他去人间
    1916年,巴别尔来到彼得格勒,在心理精神病学院法律系读书,同时开始寻找发表文学作品的机会。他在彼得格勒与高尔基相识,这后来被他称为他文学创作的“开端”:“我的一切都归功于这次会面,我至今在道出‘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这个名字时总是心怀爱戴和景仰。他在1916年11月号的《年鉴》上发表了我的两个短篇小说。”
    这两篇小说就是《埃利亚·伊萨科维奇与玛格丽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和《妈妈、里玛和阿拉》。按照巴别尔自己的说法,这两篇小说给他带来了麻烦,他因为小说的“淫秽”内容受到起诉,但不久爆发的革命却使他免于牢狱之灾。
    同样是按照巴别尔自己的说法,高尔基在肯定巴别尔文学天赋的同时,也认为他这两篇小说是“偶然的成功”,于是便打发他去“人间”。根据现有的巴别尔生平资料看,巴别尔的这“人间”7年(1917-1923)是丰富多彩的:1917年曾以志愿兵身份征战罗马尼亚,后返回彼得格勒,在新组建的秘密警察机构契卡任外事翻译;1918年参加粮食征集队,加入抗击尤登尼奇的北方军,同时为高尔基主办的《新生活报》撰写专栏文章;1920年任乌克兰国家出版社敖德萨分部主任和南方罗斯塔通讯社记者,并于夏秋时分随第一骑兵军参加苏波战争;1921年在敖德萨做编辑,同时开始在当地报刊发表“敖德萨故事”;1922年在格鲁吉亚等地当记者,开始写作“骑兵军系列”;1923年进入莫斯科文学界,在《列夫》《红色处女地》《探照灯》《真理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受到普遍欢迎。
    他成了最著名的作家
    从20年代下半期到巴别尔遇害的这10余年间,巴别尔春风得意,却也风波不断。20年代中期,巴别尔的妹妹、母亲和妻子相继离开俄国,侨居布鲁塞尔和巴黎,令人奇怪的是,坚持留在国内的巴别尔却能多次获准去国外探亲。
    1925年,他的三部短篇小说集在一年内先后推出,他的《骑兵军》更是在短时间里多次再版,他由此成为当时最著名的作家之一,可当时位高权重的军方领袖、曾任第一骑兵军司令的布琼尼却在《真理报》发文,指责《骑兵军》污蔑红军战士,幸有高尔基出面力挺巴别尔。
    一阵作品出版热潮过后,巴别尔却突然沉寂下来,当时的著名批评家沃隆斯基公开责怪巴别尔,认为他已陷入所谓“文学沉默期”。在30年代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身在乌克兰的巴别尔成为集体化运动和乌克兰大饥荒的见证者,他试图打破“沉默”,也发表了反映集体化运动的长篇小说《大井村》之片断,但反响平平。他转而写作一些剧本和电影脚本,还曾试图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改编成电影。
    之后数年,是20世纪俄苏历史上的“大清洗”和“大恐怖”时期,但巴别尔起初似乎顺风顺水,他在莫斯科郊外的作家村佩列捷尔基诺得到国家给予的一套别墅,他依然能出国探亲,他也是当时文坛泰斗高尔基家的常客。但是,他最终未能躲过这场腥风血雨。
    死因至今不明
    1939年5月15日,巴别尔在佩列捷尔基诺被捕,罪名是“反革命罪”和“充当法、奥间谍”,次年1月27日,巴别尔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在莫斯科卢比扬卡监狱被枪毙。
    关于巴别尔遇害的原因,人们至今不明究竟,处决他的命令是斯大林亲笔签署的,有人据此推断,巴别尔得罪了斯大林本人,因为斯大林不喜欢有人提起苏波战争,他因《骑兵军》的走红而迁怒于巴别尔;也有人认为是巴别尔“交友不慎”,他的一些朋友如亚基尔、叶若娃(即哈尤吉娜)等,当时都已被斯大林定为“人民公敌”,巴别尔受到牵连是在所难免的。
    有人认为,一直偏爱巴别尔的高尔基于1936年去世,使他最终失去了庇护;也有人猜测,曾在秘密警察机构工作的巴别尔,也许掌握了一些招致杀身之祸的内情。
    巴别尔的作品自身也构成一个谜。巴别尔究竟写下了多少文字,人们颇费猜测。与巴别尔同时代的人大多称他是一个“坐不住的”作家,很少看到他写作,可他的最后一任妻子比罗什科娃却称丈夫是一个无比勤奋的写作狂,不过她也说,巴别尔很少向她展示自己的写作成果。
    他的手稿能否重见天日
    巴别尔如今存世的文字,只够编成篇幅不大的四五本书,但根据档案中的记载,逮捕巴别尔时从他家中抄走一大批手稿,计有15件卷宗和18个笔记本,如今档案已经解密,可其中却不见巴别尔的手稿,在巴别尔被恢复名誉时他的家人曾被告知,所有手稿均已被焚毁。可是,巴别尔的众多崇拜者仍对这些手稿心存幻想,因为据说,擅自焚毁档案的做法在克格勃机构中非常罕见,更何况那还是一批“文学作品”。但愿巴别尔那些被湮灭的作品终有一天能重见天日。
    巴别尔只活了40多岁,只写了20多年,他的文字还至少遗失了一半,他存世的短篇小说不过百余篇,其中还包括那些特写在内。巴别尔的主要文学体裁是短篇小说,他即便写作长篇小说和剧本,也写得较为简短,或仅为片断。
    巴别尔的创作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碎片化,像是一个变化多端的万花筒。但是,将巴别尔的作品集中到一起阅读,我们却又能从中清晰地分辨出几个主题,或曰几个系列,即“敖德萨系列”、“彼得堡系列”和“骑兵军系列”。
    敖德萨与童年贯穿了他的写作
    “敖德萨主题”是贯穿巴别尔整个创作的一个母题,巴别尔现存于世的文字有一半以上均可称之为“敖德萨故事”。
    与“敖德萨主题”紧密抱合的还有他的“童年主题”。巴别尔在敖德萨长大成人,他的童年记忆自然是与敖德萨这座城市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正是店铺、熙来攘往的行人、气息、剧院的海报,构成了我亲如骨肉的城市。我至今记得这座城市,感觉得到这座城市和爱着这座城市,我感觉得到它,就如我们感觉得到母亲的气息、抚爱的气息和欢声笑语,我爱它,因为我生于斯,我在它的怀中有过幸福,有过忧伤,有过幻想,而且那幻想是多么的热烈,多么的独一无二。”
    犹太孩子成长过程中的胆怯和敏感、抗争和发奋、恐惧和复仇等极端心理,在巴别尔的小说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描写。
    他写出了不朽的《骑兵军》
    真正给巴别尔带来全俄、乃至全世界声誉的作品,还是他的“骑兵军系列”。1920年苏波战争期间,巴别尔化名“柳托夫”随布琼尼的第一骑兵军征战数月,其间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就构成了《骑兵军》的主要内涵。如今被归入这一“系列”的短篇小说共38篇,它们的创作时间延续达15年之久(1922—1937),但其中的大部分作品写于1925年之前,巴别尔后来只是在不断地加工、改写这些故事。
    《骑兵军》中的小说大都是在巴别尔当年所写的行军日记的基础上创作出来的。作为随军记者的巴别尔(柳托夫),自然要随时随地记录下他遭遇的一切,而始终瞪着一双惊诧的眼睛、始终揣着一颗好奇心的巴别尔,自然也不会放过任何“有趣的”场景和人物。
    苏波战争期间,苏军和波兰军队不约而同地屠杀犹太人,这让身为犹太人的巴别尔痛心疾首,他的小说中反复出现残忍的屠犹场景。巴别尔在描写血腥场景时若无其事,可这冷若冰霜的“客观”却反而蕴含着巨大的抗议力量和震撼效果。巴别尔的小说于20世纪下半期在西方世界的走红,与他对这一主题的关注及其关注方式不无关系。总之,战争和暴力,死亡和性,哥萨克骑兵和屠犹等,这一切相互交织,构成了《骑兵军》的主题。
    他的写作“有分量”、“简单”而“漂亮”
    巴别尔小说语言的最大特征,就是绚丽和奇诡。
    巴别尔在一次座谈中这样谈论自己的创作:“我对形容词所持的态度,也就是我一生的历史。如果我要写一部自传,它的题目或许就叫《一个形容词的历史》。我在年轻时认为,华丽的东西就要用华丽的词语来表达。结果发现并非如此。结果发现,常常需要走相反的路。在我这一生里,‘写什么’的问题我几乎永远清清楚楚,如果说我一时无法把这一切写在12页纸上,我始终缩手缩脚,那也是因为我始终在挑选词语,这些词一要有分量,二要简单,三要漂亮。”这里的“有分量”、“简单”和“漂亮”三个形容词,最好不过地概括了巴别尔小说的语言风格。
    既要“简单”又要“漂亮”,既要“有分量”又要“走相反的路”,即用“简单的”词来表达“华丽的东西”,或者相反,用“华丽的词语”来表达“简单的”东西。
    巴别尔小说的独特魅力在一定程度上就源于他对词语的“挑选”,源于他小说语言中的此类“矛盾组合”。巴别尔天性活泼,终日东奔西走,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永远的忙忙碌碌,他的小说也篇幅短小,充满跳跃,因此许多人都认为他写作速度极快,产量很高,这其实是一个误解。(刘文飞)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