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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尖:“中性感”不是更性感更厉害吗


    
    毛尖,作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著有《非常罪,非常美:毛尖电影笔记》《当世界向右的时候》《慢慢微笑》《乱来》《意外》《有一只老虎在浴室》《夜短梦长》《一寸灰》等。
    
    《夜短梦长》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3月
    
    《一寸灰》 中信出版集团 2018年8月
    在文艺女青年养成过程中,三个女人至关重要。亦舒说,女人要穿白衬衫。张爱玲告诉你,女人万万不能没有钱。毛尖则教你,如何姿势正确地去看一部电影或一本书。说起来,她也才是“70后”,却仿佛陪伴我们好久、辈分很高的一位祖师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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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世纪初,毛尖以《非常罪,非常美》定义了影评这一文体。在这部名著里,她从默片时代的经典一直写到中国第六代导演,涉及导演、演员、思潮、变革、事件等等。性感挑逗的文字,不失精英立场的通俗化表达,很快赢得了知识界和文艺青年的心。
    《“对不起,亲爱的,我要杀你!”》《劳驾您指点地狱之门》《立即做爱》《倾国倾城的男人》……光看看这些文章标题,就已感受到电影院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的激情。
    一些语言,诸如“兵荒马乱”“短兵相接”“普罗大众”“嘉宝脸”“毛姆叔叔”“帝国主义”等等,好像都是经由毛尖使用过之后,生出了新的光辉,变得更加耀眼、便利好用。
    毛尖的文笔,犀利妖娆,但公众视野中的她非常中性。对此,毛尖笑说:“美学而言,中性不是更性感更厉害吗。尤其今天。”
    说回正经的。“中性感”,大概是她自己在十几年前特别愿意鼓吹的成果。因为特别不愿意染上“小女人写作”的标签,所以她很自觉地用中性风格写作,在文章中,“我”也几乎不出场。摄影师拍照,也不愿意“示弱”。但这种心态好几年前就不主导她了,“现在而言,应该更自然更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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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尖本科学的是英国文学,奥斯丁笔下的草坪、达西和伊莉莎白,简直就是“最好的生活”。后来改学中国文学,受鲁迅和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多少觉得奥斯丁是有一些“遗毒”的,“但初恋就是初恋,永远也不会真的去摆脱她”。
    2月14日情人节那天,她的一篇小文《一寸灰》在朋友圈刷屏。两年前的旧文章了,写的是文学史上的经典爱情小说,被文艺号转过来转过去,好像成了情人节贡品。其实小文一半篇幅讲的是,爱情的种种假面。
    当然,在今天谈爱情,毛尖觉得还是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因为在一个低欲望、佛系流行的世代,爱情大概也成了最后的抵抗。”
    “爱情是什么,用阿兰·巴迪欧的话来说,就是‘最小的共产主义’,消费主义逐渐把我们剥夺到只剩下‘私我’的时代,就剩爱情还有可能把‘我’召唤成‘我们’了吧。”毛尖说。
    这几年,她和华师大的同事朱康、罗萌,合开了一门全校公选课“二十世纪中国爱情文学”,130个名额,每年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抢光,“我估计不少学生把这门课当爱情专家门诊来听,而我们本心是用爱情当线索来讲二十世纪中国文学。”
    这门课上过几轮,他们也在调整教学目标,因为发现爱情确实也成了二十一世纪的一个问题。“比如我自己上《倾城之恋》,在作业中,发现绝大多数同学都会非常坚定地认为,白流苏和范柳原之间,没有爱情,不可能有爱情。所以,倒过来,我们似乎又需要重新在假面中,洗出爱情,而这门课的重心,也多少把重心移到爱情上了。”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毛尖是享受过这种好处的。30岁出头,已是名扬上海滩的大才女。再后来,做教授,又冠上“著名学者”头衔。
    身为有名的女性知识分子,可能面临着更为严格挑剔的审视。作为享受过女性红利的一员,毛尖也不想抱怨其他。
    “这个事情永远是一体两面,你被人挑剔的反面,也是被人关心的时刻。不过,或许是我麻木吧,我觉得我没有在‘女性’这事情上特别敏感,也许我来自一个母系主导的大家庭,也充分享受了社会主义妇女半边天的革命成果,反正,这么多年,也没觉得自己就比男性作家更弱势。”毛尖说。
    很多时候她是怯称知识分子的。“知识分子是要有很多担当的,我有什么呢?”要论知识分子,“鲁迅是偶像,其实‘偶像’这个词,太轻飘,不适合用来表达我对鲁迅的全部敬意。这么多年,每次看鲁迅,每次更尊敬他。我们有鲁迅,现代文学就拿得出手,知识分子这个词也还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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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中的毛尖风格爽利,不喜欢黏黏糊糊的。比如她去菜场,一直找同一个姑娘买菜,“她从不劝我买这个买那个,我说一斤冬瓜,她切出来的就是一斤,我在她的手势中,看到一种不消与人说的职业感,很仰慕。”儿子王子乔上初三,正处在青春期。5岁时,写过一首诗《风在算钱》——谁也没有看见过风/不用说我和你了/但是钱币在飘的时候/我们知道风在算钱。这首诗后来被央视报道,登上韩寒主编的《合唱团》。
    毛尖说,写诗,如果不是幼儿园的作业,他肯定一首都不会写。当初儿子莫名其妙成为诗人,只是因为黄昱宁转发后,然后被央视读了出来,他自己完全没有概念,后来他也再写不出来。
    作为一个“追求和谐社会的妈”,毛尖选择只对儿子的衣食住行负责,其余不管。王子乔上一个培训班,也是他自己愿意去上,因为可以在周末和朋友见面,而且可以选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从小到大,因为个子不高,他一直坐第一第二排。
    “我在生活中,就是人群中的人。主要精力用来写专栏做老师当妈,业余大量看片,常常是纵欲般地看,所以,我儿子打游戏,我没有力量指责他。”毛尖说。
    这些年,毛尖一直没有放弃过专栏,虽然做老师当妈不轻松。新近写的一些书评、影评和生活随笔,分别收进了《一寸灰》和《夜短梦长》两部集子里。
    “刚出来混江湖的时候,被人介绍专栏作家,心里总归有些不喜,好像文化侧室,不过现在完全无所谓。一方面作家这个称呼已经通货膨胀,一方面当代专栏也显示出强劲的一线作战能力。所以,专栏作家这个身份,在今天多少有了点‘战斗机’的意思,我自己觉得还蛮符合我的人设。”
    她也想过停一段时间专栏,大量地看看书,也不容易。“所以就边写边摸索吧。我比较满意的是我自己的求知欲和变化的欲望。我喜欢生活的新意。”
    对话
    如果刘嘉玲现在二十岁
    她最适合演葛薇龙
    读品:你说近期最关注的电影是《第一炉香》,因为你是张迷许迷王迷。为什么喜欢她们?
    毛尖:喜欢这三个人还需要理由吗?上海最近下了一个月的雨,然后今天出了太阳,没人会问,你为什么喜欢太阳。这三个人的存在,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文艺躲开钱的时代,张爱玲说,我就是喜欢钱啊。满屏跑流量鲜肉的时代,许鞍华拍《天水围的日与夜》拍《桃姐》。至于王安忆老师,光是她的小说体量本身就是夺目又稀有的存在。
    读品:关于选角争论挺多,很多人觉得马思纯的气质与葛薇龙不符。你怎么看?有你觉得合适的演员吗?
    毛尖:如果刘嘉玲现在二十岁,她最适合演葛薇龙。
    读品:现在一年大概看多少部电影?有哪些片子你会反复看的?
    毛尖:没仔细统计过。一百部,加上电脑看的,可能两百部。不过可能花在电视剧上的时间更多一些。现在不像小时候,一部电影会反复看。最近几年,很少新电影,我会反复去看。像今年奥斯卡,几乎没有一部电影有让人再看一遍的冲动。《罗马》挺有意思的,但是一遍也差不多。这几年,我看过最多遍的应该是《权力的游戏》。
    读品:过去一年看过最好的电影是哪部?最好的国产电影呢?
    毛尖:电视剧比电影好,除了《权力的游戏》,也蛮喜欢一部叫《连带伤害》的英剧,很喜欢女主的风格。国产去年最好,我还是选《我不是药神》,这是一部具有国家议题性质的电影,不仅拍出了现实感,兼顾了商业性,还拓展了中国电影的新视野。
    读品:有你比较欣赏的青年导演吗?
    毛尖:很多啊。拍《绣春刀》的路阳,拍《光棍儿》的郝杰,拍《八月》的张大磊,拍《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的杨瑾。数不过来。
    读品:能否评价一下今年贺岁档中的几部片子?
    毛尖:《流浪地球》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这部电影已经超现象级,我想专门写篇长的文章讨论一下,这部电影现在和“中国”紧紧捆绑在一起,放到电影史里看,也有这样的时刻,需要慢镜头分析。不过,就我个人趣味而言,我对《疯狂的外星人》更感兴趣,因为其中的癫狂特别有生长值,香港电影就是在这样一种癫狂感里长出来的。
    读品:重读次数最多的作家作品?最近在读什么书?
    毛尖:最经常重温的,都是课堂里的作家,像莎士比亚、奥斯丁。一般情况下,每天都会读一本新书,有些会读完,有些翻翻就放弃了。本周看了两本传记——《艾略特传:不完美的一生》《小丑的流浪:费里尼自传》。就像比利怀德说的,当一种功夫没有办法被传下去的时候,才是真功夫。这两位,都有这样的功夫。至于这个寒假,因为有选编任务,开始系统看洪子诚和戴锦华两位老师的书。
    读品:为什么没开微信公号?如果开了,你觉得会火吗?
    毛尖:没有特别愿望和精力去搞公号,尤其现在公号那么多,更不敢增加网络拥堵。而且我生性不规则最怕朝九晚五营业感,开了公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最多火上半小时,也就歇菜了。再说了,我现在每天读的几个公号,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更不用开了,像保马像雅理读书公号,都非常非常好。
    读品:你觉得现在的阅读氛围跟你上大学时80年代有何不同?
    毛尖:完全不同了啊。就说我自己,现在根本离不开手机。我的电脑手机阅读时间已经超过了我的纸媒阅读。当然,网络阅读也有很多优点,你可以和更遥远的人群发生即时的关联,但是,少年时代,全家接力一本金庸,大学时代,全寝室接力一本《金瓶梅》的时代,消失了。这个不是怀旧,是我们在一个地方凝聚过的力量,现在涣散了。瑞芬斯丹当年用国家力量拍“非常罪非常美”的《意志的胜利》,现在,肯定是电脑来做。我们的激动也就完全不一样。在终极的意义上,时代氛围可能无所谓好坏,但是对个人而言,肯定还是存在过“黄金时代”这样的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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