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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狗”和“边城狗”(3)


    这条狗还是翠翠性格的另一极。翠翠是安静的、被动的、羞涩的,她有自己的心思和渴望,却往往不在行动上表现出来。黄狗恰恰相反,它是奔跑着的、主动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端午节赛龙舟的鼓声传来时,作为一个十多岁的少女,翠翠内心当然是想去看的,但她表面装作很不在乎,还在大门外用粽子叶编蚱蜢蜈蚣玩。这时,作为翠翠性格另一极的黄狗就出现了,它“先是在太阳下睡着,忽然醒来就发疯似的乱跑”,翠翠就骂它:“狗,狗,你做什么!不许这样子!”隔了一会儿,翠翠自己也开始绕着屋子乱跑了,并且和黄狗一起过了河,站在小山头听远处传来的迷人的鼓点声。当有其他狗上城的时候,黄狗会追逐那条陌生的狗或朝着狗主人轻轻吠着,并且满船闻嗅不已,这些翠翠口中的“轻狂举动”,恰恰就是翠翠自己内心想要与异性接近的愿望。当老船夫生病后进城去找顺顺时,作为一个孙女、一个当事人,翠翠内心当然也想跟着去,但她一则要撑船二则有着少女的羞涩,又不便出面,只好让黄狗跟着去了,这也是翠翠内心的化身。可以说,在《边城》里,翠翠是安静的守望者,黄狗是跃动的渴望者,也是翠翠那躁动不安的青春期。这一翠一黄、一静一动,形成了互补,让《边城》有了色彩,也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边城狗”不仅仅是小说里的一个角色,同时也是作者调控小说节奏的道具。以黄狗乱跑引出翠翠听鼓声,以黄狗失踪串联起情节等自不必说。在老船夫去世后,沈从文也有一段极其漂亮的文字。他是这样写的:
    老马兵接着就说了一个做新嫁娘的人哭泣的笑话,话语中夹杂了三五个粗野字眼儿,因此引起两个长年咕咕的笑了许久。黄狗在屋外吠着,翠翠开了大门,到外面去站了一下,耳听到各处是虫声,天上月色极好,大星子嵌进透蓝天空里,非常沉静温柔。
    在这一段中,黄狗在屋外叫着,就把翠翠从世俗的、有限的空间,叫到了诗意的、无限辽阔的空间之中。可以想见,如果黄狗不叫,翠翠在那个充满着粗野字眼儿的地方,该是多么孤独和悲伤,小说空间也会变得狭窄,甚至连进展都难以为继,黄狗一叫,翠翠顺势就开了大门,听到了虫声,看到了月色、大星子和透蓝的天空,这是一种跳转和飞跃。
    从这些角度的观察和对比中,我们可以作一个小小的判断。“局外狗”和“边城狗”,其不同主要体现在:“局外狗”仅仅只是小说的枝节上的一条狗,它是外在于人的,对默尔索的命运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存在。而“边城狗”,则是深度介入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的,它推动了故事发展,并对翠翠的命运起到了深刻的影响,更展示出了翠翠性格的另一面和她内心的渴望。
    通过对这两条狗的追踪,我们其实不难发现,《边城》和《局外人》都涉及到了“存在”。《局外人》谈论的存在,是一种意识到存在后的存在。狗作为其中的存在物之一,以一种在琐事中重要而在大局中无关紧要的姿态存在着,它就像一只嗡嗡叫着的蚊子,我们随手一拍就死了,这对我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对蚊子来说,这就是它的一生。这条狗构成了一种隐喻。《边城》也涉及到了存在,不过这种存在是无意识的。沈从文大概也没兴趣去探讨什么存在主义。在《边城》里,老船夫、翠翠、黄狗、顺顺、天保和傩送当然也不会意识到存在的荒诞,他们的存在是一种无意识但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这种存在更接近于“自发”的存在。他们只是实实在在地把生活一天天过下去,他们并没有那么多的关于世俗权力、自身存在状态、世界本质之类的想法,他们意识不到这些。在这个静谧、忧伤的世界里,天道在那里,一朵花自开自落并不为着谁。万物有灵而有情,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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