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何平 上期黄鸣奋《论文学的多本体性》对网络文学的当下性是基于“文学史”的观察,这一期欧阳友权则强调网络文学的“现实性”,他认为:“网络文学正是作为一种技术性的存在、大众化的存在、跨界文学与文化艺术的存在而走进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进而以其巨大的体量和广泛影响力来获得历史存在感和文化新锐性的。”在“何为文学”的意义上,网络文学将给文学的命名带来革命性的变化,文学的“写”和“读”都应该做出革命性的调整。 按照欧阳友权的理解,网络文学所谓“变脸”的谜面和传统文学之间并不存在截然断裂和对立,而是网络文学带来文学的增殖。他指出:那些由技术传媒和生产方式等不同造成的非文学“谜面”,其实还得经由文学的法门去揭示才能得出“谜底”。这无疑对网络文学研究的“非文学化”是一个有力提醒,但问题是,一旦涉及到对网络文学的文学审视就不能把“文学”看作一成不变的教条。那么,现在许多批评家所做的从网络文学中打捞传统的文学元素只是一个方面,我们更想看到的是网络文学作为“新”文学的文学新锐性。 当网络文学不再是“网络文学”而是“文学”的时候,网络文学就将是真正的文学。网络文学的骨子里或者说它骨子里向往的依然是文学,那些由技术传媒和生产方式等不同造成的非文学“谜面”,其实还得经由文学的法门去揭示才能得出“谜底”。 网络创作从“人文审美”的中心点走向“产业赢利”的功利心,从承命担责或经典传承走向故事书写的快餐营销,其所改写的是文学创作的价值关系要素,与传统的文学功能本体大相径庭。 快速变化的文学能给我们以惊喜,也可能让人感到意外。201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爆冷”颁给了美国民谣音乐人鲍勃·迪伦,让许多人始料不及。这次诺奖无形中给“什么是文学”的观念辨识提出了一个不同的认知理路,也给新崛起的网络文学为自己“正名”提供了一个“翻盘”的机会——看来文学的历史合法性不在于它的“入口”和载体,也不在于它与经典文学是更疏远还是更接近,而在于它能否找到更快抵达更多受众的路径;文学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它的存在方式,而在于它对社会尤其是对于人们的精神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评价文学高低优劣的尺度也不在于其能否得到多少“圈内人”的认可,只要作品能以某种人们喜爱的方式表征人类的生命形式或某个时代的历史记忆。正如莎士比亚的名言:把玫瑰叫成别的名字,它还是一样芬芳。 如此设定无疑为网络文学作为“文学”的存在做了一个很好的注脚——网络文学正是作为一种技术性的存在、大众化的存在、跨界文学与文化艺术的存在而走进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进而以其巨大的体量和广泛影响力来获得历史存在感和文化新锐性的。数以万计的网络作家和数以亿计的网文读者似乎有理由自信地追问:鲍勃·迪伦既然能用舞台、音乐、嗓音“唱”出一种“文学”并荣膺诺奖,那么,自由书写、临屏阅读的网络文学为什么不能是“文学”呢?它那与生俱来的草根姿态、接地气的文化影响力,以及贴近时代、与大众无缝对接的高频传播,不正是网络文学作为“文学”存在的理由与价值吗?网络文学与那个被我们称作“文学”的东西不应该若即若离,它不是“文学逆子”,而是顺势应变又根脉相承的“文学家人”。 谜面:网络书写让文学“变脸” 不过,网络文学能否秉持文学“正脉”,显然不是这样的简单比附所能够奏效的,还需要得到文学现象本体和意义本体的逻辑确证。从实际情形看,“粗暴”登场的网络写作,确实给文学本体确证设下了一些个“变脸”的谜面,让人难免雾里看花而疑虑重重。当唐家三少以流畅的“小白文”日写万字又日进斗金,当程序小说、作诗软件替代人脑“春蚕吐丝”般的相伴孤灯,当《琅琊榜》《芈月传》《翻译官》等大批网文成为热门IP而不断抢占大众娱乐市场的风头,当网络把文学做成产业后又反过来以资本的引擎驱动网络文学“野蛮生长”……短短十几年间,网络文学靠键盘、鼠标占据中国文坛大半壁江山,传统的文学或文学的传统会不会感到有些意外、迷惑甚至“难堪”呢?原有的文学知识不够用了,是文学出了问题,还是我们的文学观念该发生某些变化? 正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如果说网络时代的文学已经有了许多的不同,依托网络创作和传播的网络文学,更是生生让文学“面目全非”,从本体上解构或改写了诸多关于“何为文学”的观念。譬如,在“文学是什么”的问题上,网络文学绕开既有成规和意识形态界定,以自由、平等、兼容、共享的互联网精神转向虚拟世界的自由书写,将文学与生活、虚拟与写实交织互渗,原有教科书中有关文体的界限不断被抹平,并且在“文学与生活”的关系上增设了“文学与虚拟生活”的新维度,让人与现实之间的审美关系衍生出一个“虚拟现实”的增长极。那些火爆的玄幻小说如《斗罗大陆》《斗破苍穹》《三界血歌》等所体现出的宇宙思维和异界审美,似乎不是仅仅用“文学幻想”就能得到充分解释的。事实上,无论哪一种有关文学的设定都不足以解释创造无限可能的网络文学,除非你说它不是文学。 在“文学写什么”和“文学怎么写”的问题上,网络写作走向数字化生存的本真叙事,其丰富多样的描写对象和不拘一格的欲望叙事,让文学溢出了所有的文学边界,不经意间把人类审美积淀的创作经验转换为电子代码的感觉撒播。南帆说,网络文学遵从的历史逻辑和欲望逻辑之间包含了内在的对立,应该为两种类型的文学解读设置不同的代码系统,其实,网络作品所表达的欲望正是历史的一部分,历史本身就包含了这些欲望,网络写作不过试图对其做艺术还原而已。 在文学的功能作用上,许多网络写作着力追求的是跟读粉丝的数量及其版权转让的市场反应,商业链的效益追求和自娱娱人的“波普”情结成为网络创作的最大愿景,甚或成为衡量作品成功与否的一大标准,而不再瞩目于经世致用、载道经国的时代镜鉴,或寓教于乐的有为而作。网络创作从“人文审美”的中心点走向“产业赢利”的功利心,从承命担责或经典传承走向故事书写的快餐营销,其所改写的是文学创作的价值关系要素,与传统的文学功能本体大相径庭。此时,正如何平所言,如果我们一味坚守着传统印刷媒体时代的文学知识和传统,残山剩水能不能守得住? 谜底:网络文学其实还是“文学” 其实,匆匆冲进文坛的网络文学一直在向“文学”进军,他们向“文学”身份自证式努力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歇过。当最早在“弄堂网”上续更的长篇小说《繁花》出版获茅盾文学奖,当蒋子丹以“老猫如是说”的网名在“天涯社区”写出《囚界无边》,当不断有网络作品被吸纳参评各类文学大奖而获得不俗业绩时,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关系已经开始走出相互观望却不相往来的格局,人们越来越用“文学”的眼光来看待和评价网络文学了。邵燕君说,当我们不再提网络的时候,网络才真的是主流。同样,当网络文学不再是“网络文学”而是“文学”的时候,网络文学就将是真正的文学。 网络文学即使是眼下的模样,在它的骨子里或者说它骨子里向往的依然是文学,那些由技术传媒和生产方式等不同造成的非文学“谜面”,其实还得经由文学的法门去揭示才能得出“谜底”。这不仅因为网络文学的创作量、读者群、人气堆、产业链及其广泛的影响力,足以表征网络时代的文学记忆,还因为它满足并塑造了亿万民众最质朴的精神需求和最具普适性的文学消费,其实这就是在以“文学”的角色为文学完成自己的使命。试想,能让文学作品成为亿万人群跟踪追捧、碎片阅读和影视、游戏等文化娱乐消费关注的轴心,以“文学的生活化”来实现“生活的文学化”,这样的文学潮动古往今来,世所罕见,你能说这种文学没有意义吗?我们一方面得承认,网络文学在文体形态、语言表达、艺术形式、文本结构等诸多方面可能不合旧制或有违古训,并存在量大质不高等局限;但同时要看到,人类文学的山峦并不全是靠“峰尖”构成,而要靠山麓、山坡、山脊和山峰共同支撑才能隆起文学历史的地平线。 我们关于文学和文学经典的认知是一个历史“赋型”的过程,而不是基于某一权威的界定,许多文学的“山峰”也都是由“山麓”、“山坡”和“山脊”成长起来的。那些为我们耳熟能详的网络小说,打动我们的恰恰是它们的“文学”元素。《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致青春》《微微一笑很倾城》所表达的铭心爱情和青春记忆,《鬼吹灯》《盗墓笔记》《藏地密码》等在奇闻中浸透的人性善恶和生命潜能,《杜拉拉升职记》《余罪》《投行男女》等职场打拼的复杂关系,《回到明朝当王爷》《唐砖》《木兰无长兄》等在穿越故事架构中蕴含的人生大义和历史担当……正是这些人文的底色和审美的力量让这些网络小说有了文学的肌质感,也成为它们出身“网络”而跻身“文学”的自信之源。 正如网络技术是不断发展的一样,网络文学也是可以进步的,时下已经不难找到思想性、艺术性、可读性俱佳的网络文学作品便是明证。猫腻的《将夜》和《择天记》双双名列2016中国网络小说半年榜已完结和未完结作品榜单的头名,有评论家认为,这两部小说体现了中华文化传统与文学精品意识的结合,作者让刚健的人文精神与玄幻人物的个体意志相交融,形成了“爱人间,有人气”的哲学观,作品在艺术架构上宏大有序、情节跌宕,文字风格细腻、内涵深刻,“既有金庸的人文情怀,也有梁羽生的家国道义,同时又具有古龙的炫酷和灵动”,这其实正是对网络文学本体“谜底”的一种诠释。因为说到底,互联网对文学的全方位覆盖不应该成为技术对人文的颠覆,或商业对艺术的漠视,而应该是文学创新与文论批评的新挑战和新机遇。网络文学作为“文学”的本体建构,就存在于把握、适应这种机遇和挑战的显与隐的张力中。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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