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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研究的挑战与启示


    随着网络传播的迅速发展,网络文学生产产销两旺,创作队伍和读者规模都日益壮大。近年以网络文学为核心IP来源的产业链的建立,使得网络文学成为影视、网络游戏、动漫的上游资源,进一步扩大了网络文学的社会影响。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16年7月发布的《第3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6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7.10亿,手机网民规模达6.56亿;就网络文学而言,“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到3.08亿,较去年底增加1085万,占网民总体的43.3%,其中手机网络文学用户规模为2.81亿,较去年底增加2209万,占手机网民的42.8%”。 这确实是无法忽略的惊人的数据。相对于网络文学创作而言,网络文学评论与网络文学研究明显滞后。就网络文学研究而言,算得上是中国文学研究的一个新兴的、边缘的分支。在学院空间内专注于网络文学研究的学者,目前屈指可数。在文学创作圈,有相当一部分以纯文学作家自居者对网络文学创作存在偏见,认为网络文学创作虽然热闹,但泥沙俱下,少有佳作。一些文学学术圈的学者对网络文学研究也有一种先入为主的看法,认为网络文学创作艺术价值不高,这也决定了网络文学研究缺少学术含金量,而且,在网络文学日益商业化和娱乐化的环境中,网络文学评论与网络文学研究难免会“凑热闹”,甚至为了利益牺牲自己的价值立场,只是一味地“拍巴掌”。说实话,对于有志于网络文学研究的学者而言,必须认真对待同行的这种忧虑。只有避免了“凑热闹”和“拍巴掌”,网络文学研究才能确立自己的学术根基,才能守护自己的独立性。
    一
    网络文学研究者如果仅仅追求学术产出的数量,看完一篇作品就写一篇评论,或者跟踪一个作家写出一系列的评论,这确实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如果要披沙拣金,从一些艺术价值不高的作品或独特的网络文学现象中挖掘有价值的学术问题,提升研究的理论含量和学术品质,网络文学研究具有很高的挑战性和学术难度。
    首先,阅读的挑战。从事网络文学研究,必须阅读大量的网络文学作品。网络文学作品良莠不齐,而且网络小说的篇幅被日益拉长,上千万字的单篇作品并不鲜见,这就给研究者带来严峻的考验,必须从芜杂的文字中遴选出极少数特色鲜明的作品。据我所知,对于一些研究当代文学的学者而言,阅读网络类型小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在研究生的学位论文开题会、答辩会和学术会议上,不止一次听到一些学者对网络文学的质疑。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学术圈对网络文学变得日益宽容,但是,主流学术圈对于网络文学的偏见还是极为突出。台湾年轻学者陈征蔚在其专著《电子网路科技与文学创意——台湾数位文学史(1992-2012)》一书的“后记”中,深有感触地说:“选择一个鲜为人知的论文题目是道两面刃,一方面当时数位文学是块‘处女地’,任我驰骋遨游;但另一方面正因为理解这种新文学形式的学者不多,我在研究过程中遭遇的困难挫折,甚至误解苛责,实在比想像中多得多。犹记得在硕士论文口试时,受到口试委员‘围攻’的窘境。而在博士班入学口试中,也有委员当面质疑,为何我选择了这个冷僻的题目。”陈征蔚认为自己在探索这一学术领域时,陷入了一种孤立的境地:“只不过,技术演进与表现形式的发展需要时间累积,过早探索新的领域,难免处处碰壁。正所谓‘领先一步是先进,早人三步成先烈’,我经常在研究过程中感到缺乏志同道合的伙伴,以及提携后进的前辈,因而深觉‘风萧萧兮易水寒’。”从事网络文学研究,很容易被同行贴上“赶时髦”的标签,尽管研究者花费了很多心力,但一些心怀偏见的学者或作家在根本没有阅读的前提下,也可以振振有词地批评这些成果花拳绣腿,缺乏学术深度。
    研究网络文学,除了阅读文字作品,还得关注以网络文学作品为脚本的大量改编作品,诸如电影、电视、网络游戏、动漫等等。这确实是非常繁重的任务。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网络文学研究者在进入这一领域之前,重点关注的往往是印刷文学。在审美趣味已经成型的前提下,要理解大异其趣的网络文学,无疑是对自我的一种挑战。邵燕君主张以“粉丝”的姿态进入网络文学阅读,她说:“对于网络文学研究,我也是一定程度上的(虽然还很浅)‘学者粉丝’了。就像‘博士’(或称‘窄士’)是今天进入专业学术研究的敲门砖一样,在未来的流行文化研究中,‘粉丝’也是基本的入场资格。”确实,如果一个阅读者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藐视网络文学,那根本无法把握网络文学的特质。更有甚者,有些学者对网络文学并不了解,却可以大言不惭地大发议论,说出网络文学的种种缺点,诸如趣味低下、结构臃肿、语言夸张等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网文作者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记者的采访时,提到2009年鲁迅文学院首次开办的“网络作家培训班”, 2009年被部分人称为“网络文学招安之年”,他语气直白激烈地说:“在那把我这辈子的气都受尽了,真的从来没这么生气过。那些老教授,居然说出‘我是没有看过什么网络文学,但我知道那些都是垃圾’这样的话来,气死我了。”与此异曲同工的是,一些网络文学评论者放弃了美学原则,大唱赞歌,面对所有的网络文学作品,都能从脓包中看见桃花。一味的排斥和毫无立场的褒奖,都是没有难度的、不负责任的态度。
    其次,知识结构的挑战。网络文学作为一种新生的文学现象,其生产方式、传播方式都有别于以印刷媒体为核心介质的文学创作,这就要求研究者必须更新自己的知识结构。就现有的网络文学研究成果而言,一些评论家还是采用其熟悉的方式来解读网络文学作品。当然,当前的网络文学确实在不少方面延续了本土文学传统,尤其是通俗文学的传统,但是,以不变应万变的研究者难免会有误判。英国的科学家和作家斯诺在《两种文化》中认为科学家和作家存在观念的对立:“一极是文学知识分子,另一极是科学家,特别是最有代表性的物理学家。二者之间存在着互不理解的鸿沟——有时(特别是在年青人中间)还互相憎恨和厌恶,当然大多数是由于缺乏了解。他们都荒谬地歪曲了对方的形象。他们对待问题的态度全然不同,甚至在感情上难以找到很多共同的基础。非科学家倾向于认为科学家粗鲁,自吹自擂。”斯诺还分析了这种对立的内在分歧:“非科学家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印象,认为科学家抱有一种浅薄的乐观主义,没有意识到人的处境。而科学家则认为,文学知识分子都缺乏远见,特别不关心自己的同胞,深层意义上的反知识,热衷于把艺术的思想局限在存在的瞬间。”斯诺所言的“两种文化”之间的冲突,与印刷文学、网络文学之间的潜在敌意颇为相似。目前大多数研究者忽略了媒体技术变革对网络文学的深层影响,即其技术性因素,依然将网络文学还原到印刷形式,然后考察其思想内涵和形式特征。也就是说,研究主体依然以相对恒定的经典的标准来衡量瞬息万变的网络写作。在网络文学作品中,总体而言佳作的比例偏低。如果以考察文学经典的套路来解读网络文学作品,这显然缺乏针对性。即使那些艺术性较高的网络文学作品,大多数在文字上还比较粗糙,瑕瑜互见。因此,从事网络文学评论与研究,就应当将审美批评与文化研究有机地结合起来,不仅要发现那些有审美价值的艺术元素,还要指出那些有商业价值却损害艺术性的流行元素。也就是说,网络文学评论与研究需要一种症候分析的眼光,剖析令人眼花缭乱的网络文学症候,并抓住其症结所在。
    随着媒体格局的迅速转换,网络文学与网络文化的传播途径日益多样化。如果只关注网络文学本身,忽略网络文学的周边事物,这样的研究近乎盲人摸象,很难有学术深度。譬如网络在线游戏,就与网络文学有密切的关联。正如美国研究者Nick Yee所言,网络在线游戏“能够代替现实,影响现实,或者重构现实”。当前的网络类型小说尤其是玄幻小说,在情节线索、叙事结构、人物关系等方面都受到网络在线游戏的影响。从我吃西红柿的《星辰变》到风青阳的《龙血战神》,主人公的成长都有鲜明的“升级流”模式。而我吃西红柿的《吞噬星空》则以“升级换地图”的模式,让在地球上成为最强者的主人公乘坐飞船进入外太空,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再次从最低级的弱者起步,战胜重重险阻后,在新的空间中成为强者。这种叙述模式有拖长篇幅的嫌疑,其正面效果是使得作品具有丰富的层次感和庞大的规模感。作为“第九艺术”的网络游戏,它综合了多种艺术元素,既与文学有密切关系,又与文学有明显区别。网络游戏有鲜明的参与性,游戏玩家及其扮演的角色是游戏的核心要素,这明显区别于小说读者外在于小说进程的旁观者身份。而且,游戏有相对固定的叙事框架。如果研究者在面对深受网络游戏影响的文字文本乃至游戏脚本时,依然从小说的角度进行解读,其结论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忽略网络文学作品特有的媒介属性,用通用的文学原理解释网络文学文本,从中提取文学的公因式,这样的研究就像咸菜作坊的工艺,榨干了各种蔬菜最鲜活的汁液,只剩下干巴巴的内容。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人文学术界一直有有识之士倡导触类旁通的跨学科研究。就真实情况而言,学科之间的细分化趋势越来越明显,不同学科之间缺乏必要的沟通与交流,跨学科研究在一些以正统自居的学者眼中无异于旁门左道。没有深厚的积累,浮于表面的跨学科研究确实难有深入的发现。值得注意的是,上世纪以来取得重大突破的学术大师如弗洛伊德、福柯、布厄迪尔等人都有跨学科研究的学术背景。在当前国内的学术体制中,不同的研究方向有一种潜在的等级关系,譬如在中国文学研究的领域内,就曾流传一个说法:“搞古代文学的看不起搞现代文学的,搞现代文学的看不起搞当代文学的。”如果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相关学科不闻不问,这种学术研究的视野难免显得狭隘。要深入研究网络文学,我认为应当从社会学、文化学、新闻传播学、信息科学等相关学科中吸取营养,只有这样才能拓展学术视野,从网络文学中看到文学未来的发展趋势,看到网络文学之外更为广博的现实动向与社会变迁。
    再次,观念与方法的挑战。在文学研究和文学评论领域,一直有一种潜在的规则,那就是重视对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的研究,退一步来讲,也得研究那种具有经典品质的作家或作品,即“准经典”。正因如此,研究者的主要任务是阐释经典的特质,也就是这些作品为什么是“好作品”。事实上,在现当代文学的发展历程中,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都是有限的,大多数作家或作品都有种种瑕疵。有趣的是,一些研究者在评说一些并不入流的作品时,为了显得自己不掉价,总要拿着放大镜找出种种优点。颇为吊诡的是,不难看到一些毕生致力于研究一个重要作家的学者,总是想方设法为其研究对象辩护,似乎研究对象身上的污点就是研究者的污点,这种逻辑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感兴趣的是,难道那些优点不多缺点不少的作品就没有研究价值?如果一个学者可以说出网络文学作品为什么“不好”而且还能吸引大批网民,这样的研究不是更为难得嘛!美国的芝加哥学派和英国的伯明翰学派对青年亚文化的研究,就为我们提供了学术范本,他们以同情性理解与批判性审视,深入研究青年中的越轨人群、越轨行为乃至犯罪现象,富有学术的想象力和开创性的见解。在我个人看来,中国的网络文学也具有青年亚文化的特征,一方面中国网民的主体是年轻人,网络文学的写作者和接受者绝大多数也是年轻人;另一方面,网络文学的总体风格也打上了较为鲜明的青年流行文化的烙印,既有反叛的一面,也容易被种种外在的诱惑所收编。在研究方法上,伯明翰学派的学术实践也有启示意义:“既要具体而深入地考察当代文化的一个‘领域’(region),也要搞清这一领域是如何以解释性的、非还原的(non-reductive)方式与更大范围的文化和社会结构连接起来的。”研究网络文学,同样需要微观分析与宏观把握的有机结合,既要集中而深入地考察研究对象的内在结构与文本特征,也要搞清网络文学背后更为复杂的社会背景与文化根源。
    就目前的研究成果而言,相当一部分论著都是把网络文学视作纯粹的文字艺术,忽略了人机关系、视觉文化对网络写作的影响与渗透,也忽略了网络文学的内在逻辑和接受机制。南帆主张:“网络小说巨大的市场号召力再度证明了通俗文学的半壁江山,那么,作为某种理论回应,‘欲望’有必要纳入文学知识成为一个常规范畴,并且与‘无意识’、‘象征性补偿’等另一些精神分析的概念相互补充。现今,两种文学类型的分歧、竞争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尖锐。对于文学想象说来,遵从历史逻辑与遵从欲望逻辑包含了内在的对立,批评必须为两种类型的文学解读设置不同的代码系统。”在中国大陆中文系的课程设置中,重视向学生灌输文学史基础知识,培养学生理解作品和分析作品的能力。在文学研究中,文本细读非常重要,但是,如果面对风格悬殊、写法各异的网络文学作品,也采用分析经典的解读方式,那无异于缘木求鱼。在评价尺度方面,现在有不少研究者用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通行标准去衡量网络文学,强调审美性和规范性。在严苛的标准面前,草根化的网络写作自然难入这些专家的法眼。事实上,网络文学创作并不以思想性和艺术性见长,它以流动的形态呈现了广泛的青年群体和草根阶层的生活状态与内在现实。将网络文学限定在纯文字艺术的视野中,很难揭示网络文学丰富而复杂的内涵。因此,研究网络文学需要具备审美的眼光,还需要研究者具有一种文化的视野,通过网络文学观察文化潮流的转换,体悟世道人心的波动。正如邵燕君所言:“如果说文学是一个社会的梦幻空间,那么,文学批评者的工作就有点像释梦师。我们要在作者有意识的书写背后,读出一个时代的集体无意识,在貌似肤浅的流行背后,读出人们深层的怕与爱;通过文学潮流的兴衰把握时代精神的走向。这是当代文学研究最迷人的地方,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当代文学研究还有一个迷人的地方是它的介入性。”
    二
    当前从事网络文学研究的学者都有一种迫切感,那就是为网络文学设定理论边界,对网络文学区别于传统的印刷文学的特性进行归纳和概括。由于网络文学拥有广大的受众群体,各级部门日益关注网络文学的发展态势。最近几年,不少省市成立了网络作家协会,或在各级作家协会的架构中增设网络文学委员会,一些与文艺评论有关的机构也设立了网络文学评论的组织,这一方面是好事,有利于网络文学和网络文学评论的持续发展。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新的动向:首先是片面地总结网络文学的成就,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忽略乃至无视存在的问题;其次是为网络文学制定各种评价指标,促使其规范化、标准化。在我个人看来,不要急于给网络文学设置种种框框,这样会抑制网络文学的活力,压缩其可能性的生长空间。
    尽管不少文学研究者习惯于将网络文学定位为“网上的通俗文学”,但我个人以为网络文学的重要意义并不在于它对印刷传播的通俗文学传统的继承,恰恰在于其表达方式、传播方式、接受方式的异质性。在某种意义上,当前的文学秩序呈现出纸上文坛与网上文坛对立、交融的复杂格局。正如南帆所言:“当社会的阅读重心从印刷传媒转向互联网之后,如火如荼的网络小说必然谋求文学殿堂的正统身份。除了拥有不可比拟的读者数量,互联网同时展示了一个新型的知识传播体系。对于门户俨然的学院来说,互联网的冲击可能迅速颠覆沿袭已久的教学体系。这个意义上,网络小说的积累和总结不仅促进了文学知识的持续增长,更重要的是逐渐显示出两套文学知识的分歧和角逐。”
    网络文学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一种反叛性,即对那种无视读者感想、充斥说教、高高在上的精英趣味的背弃。正如福柯所言的对“治理化”的质疑:“它蔑视、挑战、限制这些统治艺术,对它们作出评判,改变它们,寻找摆脱它们的方式,或至少是取代它们的方式,从根本上怀疑它们,但也真因此而成为统治艺术的发展线索”。相对于野生野长的网络文学而言,所谓的纯文学和精英文学形成了过分固定的观念壁垒和形式框架。在“十七年”建立并延续至今的文学秩序中,存在一种界限分明的等级结构,譬如作家身份的等级、文学刊物的等级、文学组织的等级、文体的等级、文学奖项的等级等等,一个作家的成长过程就是一种按部就班的、漫长的升级过程,而且,文学权力的分配并不仅仅取决于文学的艺术品质,这和政治、社会、文化存在千丝万缕的复杂关联。也就是说,伴随着方方面面的文学规范的确立乃至固化,文学界成为一种被全方位治理的行业,文学创作成为一种高度专业化的手艺,文学发展缺少一种内在的活力。上个世纪90年代王小波之所以被称为“文坛外高手”,其原因在于他作为自由撰稿人的写作方式以及其创作的风格在当时都有一种陌生化效果。由此可见,标准的作家已经有一种通行的模板,这就使得文坛和文学创作都形成一种高度稳定的结构,就其内部而言较难产生一种突破性的思维和自我解放的力量。尽管当前的网络文学存在过度商业化、娱乐化、类型化的趋向,但是,网络写作与网民平等对话的姿态,网络写手的写作方式与生存方式,网络文学的语言风格与叙述模式,必然对长期形成的纸媒文学的稳定模式形成冲击。当像我们这样读着纸质书长大的人群慢慢老去,与互联网共同成长的作者、读者成为文学生产、文学接受的主体,文学的网络化趋势必将不断强化,网络文学不再是一个封闭的领域,文学的网络性将成为一种常态。
    在一百多年前,报纸和杂志在中国也是新媒体,当时也遭受到一些保守派人士的抵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影响越来越大,而且辐射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现代媒介的崛起,扩展了舆论空间,以一种催化作用,推动现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壮大。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以《新青年》和《晨报副刊》为代表的媒介空间,就对新文学的发生与建构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耐人寻思的是,鸳鸯蝴蝶派文学有效地利用了现代媒介尤其是都市小报的传播渠道,准确把握了市民阶层的文化心理,以通俗的、类型化的写作满足他们的文化与娱乐方面的需求。可以预见的是,网络媒体的出现和曾经作为新媒体的印刷媒体一样,必将对文学的传播形式、文体形式、语言风格产生深远的影响。尤其值得重视的是,这种影响还远未完全呈现出来。在民国时期,随着市民报纸的繁盛,连载小说成为一种时兴的文类,报纸的媒体特性给连载小说的文体留下了鲜明的烙印。上个世纪90年代,作家们为了使自己的作品容易被改编成影视剧,普遍爆发出一种高涨的“触电”激情,使得小说创作尤其是中长篇小说呈现出明显的剧本化倾向,在故事情节、人物性格、文字特点等方面都表现出向分镜头剧本靠拢的倾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认为中国的文学创作必将会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网络化特征,就像今天的玄幻小说已经逐渐变成了网络在线游戏的脚本。
    在我个人看来,所谓的“网络文学”注定是一个过渡性的“中间物”,随着媒体融合趋势的加速,传统的文学媒体诸如期刊、图书、副刊也将与网络发生越来越密切的关系,进而潜移默化地改变所谓的“印刷文学”的内在品质。正如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所言:“媒体融合并不只是技术方面的变迁这么简单。融合改变了现有的技术、产业、市场、内容风格以及受众这些因素之间的关系。融合改变了媒体业运营以及媒体消费者对待新闻和娱乐的逻辑。”我并不像一些悲观的学者那样认为纸质媒体和纸媒文学行将消逝,纸质媒体和纸媒文学在较长一段时间内还会存在下去,但其存在方式必将改变,而且其影响力的衰退是一种难以逆转的趋势。因此,研究网络文学并不能仅仅着眼于当下,应该有一种前瞻性的眼光,考察媒体变革和文学格局变化对未来的文学形态的多层面的影响。
    网络文学并没定型,在媒体日新月异的发展趋势下,在中国动态的现实面前,我以为它还会继续发生令人惊异的裂变。因此,观察、记录和反思是网络文学研究的重要使命。要给今日的网络文学进行清晰而准确的定位,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同时代的评论者和研究者可以完成的任务。网络文学研究还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网络史料的保存问题。网络文学的版本非常复杂,大多数网络文学作品首次公开的版本和图书版本的差异非常大,但是,其最早的网络版本已经无处寻觅。值得注意的是,多数研究者在解读《悟空传》《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明朝那些事儿》等作品时,依据和引用的都是其纸质版本。仅仅两三年以后,研究者要复原并不遥远的网络文学发展现场,都变成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正因如此,网络文学的评论者作为见证人,其工作就具有了另一层意义,那就是保留网络文学的第一手史料。
    在“速度文化”泛滥的背景中,网络文学研究应当与网络潮流保持必要的距离。也就是说,网络文学研究不能被研究对象所控制,否则,研究者就像落马的骑手一样,只能无奈地紧追脱缰的烈马。如果深究下去,网络文学也具有内在的复杂性和丰富性。那些流行的类型文学通过对各种欲望与诱惑的形式包装,给接受者带来替代性满足。值得注意的是,网络文学也沉积着草根人群的难言之隐,欲说还休地表述饱受挫折的、并不出格的种种诉求。像《琅琊榜》之所以会盛行一时,正因为它能激发不同阶层、不同处境的受众的驳杂的想像。在新世纪初年,具有鲁迅风范的网络时评曾经风靡一时,但随后逐渐消退。早期的网络小说《悟空传》和《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也都内含着一种反叛激情或批判意味,但这种写作路数日益寂寥。事实上,有不少网文作家对现实极为关注,但对现实发言并不容易,一是创作者的功力不够;二是画鬼容易画人难,玄幻小说和盗墓小说的虚写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更容易施展拳脚,也更容易讨得网民的欢心;三是网络作家策略性地回避现实;四是随着玄幻小说、穿越小说等类型小说规模化地将IP资源转换成商业回报,这必然会带来一种集聚效应,吸引网络写手转换套路,紧跟潮流。网络文学的现状并非完全是网络作家刻意为之,在某种意义上是半推半就,被潮流所裹挟。个别精英文学的代表认为网络文学之所以充斥着风花雪月和妖魔鬼怪,根本原因是网络作家趣味低俗格调不高,这种论调显然是一种门户之见。王祥认为:“各种幻想文学的世界设定,看起来可以随心所欲,不受人间法则限制,比写实小说的世界设定要更自由。其实文学世界离现实越远,就越是需要自身的内在同一性,因为它没有现实情境来掩护或者依托,世界整体与每一个局部,都更容易受到读者的推敲与质疑。”。
    网络文学研究要获得认可,最为关键的是要拿出真正有分量的学术成果。就网络文学研究的现状而言,可谓任重道远。有志于深耕这一领域的学者,除了直面阅读、知识结构、观念与方法的挑战,尤为重要的是保持研究主体的独立性与批判性,对潮流以及潮流背后的利益结构、权力关系保持警惕。否则,在网络文学越来越红火的背景下,网络文学评论与网络文学研究就难免陷入“帮忙”或“帮闲”的境地。正如布厄迪尔所言:“真正批判性的思想首先应该批判这种思想本身的经济及社会基础(多半未被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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