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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友权:网络文学要有标杆和底线


    4月24日,首个国家级网络文学研究基地“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委员会中南大学研究基地”挂牌成立,被称为网络文学的“国家智库”。《湘江周刊》就此对话基地主任、首席专家,中南大学教授欧阳友权——
    也是暮春时节,他每晚敲着一台586老式电脑,追bbs上“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是1998年。
    又是暮春时节,18年前他与网络文学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已开出中国网络文学研究领域的一树繁花:由他率领的中南大学文学院网络文学研究团队,为中国网络文学学科建设奠定了理论基础。
    4月24日,由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湖南省作协、中南大学联合设立的“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委员会中南大学研究基地”挂牌成立,他出任基地主任、首席专家。
    一位浸润在传统文学经典中的精英学者,为何对曾被称为“野路子”的网络文学情有独钟?面对当下网络文学的火爆市场,他又有着怎样冷静的思考?4月26日,《湘江周刊》记者与中国网络文学研究学科的奠基人、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欧阳友权就此展开对话。
    网络文学的火爆已超出我的想象
    湘江周刊:上世纪90年代末,网络文学刚刚萌芽,是什么促使您关注并研究它?为何您一开始就特别重视组建学术团队,带动一批年轻学者参与?
    欧阳友权:1995年上网还很麻烦,但网络这个新事物很吸引我。一些文学网站比如“榕树下”聚集了李寻欢、安妮宝贝等一批网络写手,我经常去,记得火爆时“榕树下”一天上传了5000篇文章。1998年我在bbs上追“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觉得这部网络小说比一些专业作家的作品更有生气,没想到一位工科生有这样的想象力。当时我被中南工业大学作为文科领域专业人才引进,正在筹备中文系。学校有工科背景,对前沿技术比较重视,我想它的文科必须找到一个新的学术增长点,做出自己的特色。文学与网络的联姻,将给中国文学的整个格局带来怎样的变化?我想这是很有挑战性的跨学科新领域。
    1999年,我发表了网络文学研究的第一篇文章《网络文学的五大特征》。1999年到2000年,我花了3个月时间,扎实调研了100多家网站,搜索每部网络作品的点击率、读者评价等,下载的资料堆起来有半米高,2001年发表了《互联网上的文学风景——我国网络文学现状调查与走势分析》,文章转载率、引用率很高,《新华文摘》选用,《人大复印资料》全文刊登。2005年我的专著《数字化语境中的文艺学》获得中国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是湖南零的突破。
    我强烈感到网络文学研究是大有潜力的学术处女地。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一定要培养研究人才,打造实力强大的学术团队。我一有机会就跟年轻老师聊网络文学,大家也都有兴趣。前不久我们做了一个统计,十多年来,我们研究团队已出版5套网络文学研究丛书,有25位教师发表网络文学研究论文250余篇,出版该领域著作43种。
    湘江周刊:当时您花这么多精力和时间投入对网络文学的研究,有没有被质疑?
    欧阳友权:有一年,我去上海复旦大学参加纪念蒋孔阳先生的座谈会。一位大学老师很关切地对我说,你现在研究网络文学,值得吗?是不是浪费时间?很有意思的是,不久前我去上海开会又碰到他,他对我伸出大拇指:网络文学还是你起步得早啊,占领了一个好阵地。今天网络文学的火爆已超出我的想象,它已经是一个巨量的存在、绕不过去的话题,倒逼学术界关注它,研究它。
    湘江周刊:您这种敏锐的学术前瞻性源自哪里?
    欧阳友权:我想还是一种创新思维,对新兴事物很敏感,有一种强烈的追根究底的好奇心。我记得小时候看到村里有人拉二胡,很新奇。后来我干脆自己动手做二胡。最麻烦的是蒙在竹筒上的蛇皮,不能蒙得太紧也不能太松,我想尽了办法。我上大学时,家里墙上挂了10把自制的二胡,我尽情地拉了一曲才踏上求学之路。
    IP开发过热,就容易产生泡沫
    湘江周刊:2015年到2016年,《琅琊榜》《芈月传》等由网络文学衍生的一批影视剧包括网络游戏爆红,网络文学的IP开发越来越热,受到资本市场的强力追捧。您怎么看待当前这种现象?
    欧阳友权:目前中国网络文学生产量巨大,堪称浩如烟海。据说阅文集团旗下每天有400多万签约作者为其写作,已经储存了上千万部小说。网络文学已占据泛娱乐IP产业链中的源头地位。网络文学的IP开发是文化产品价值链的延伸,但如果开发过热,就容易产生泡沫。版权转让毕竟不是原创,只是一种复制。内容原创力薄弱,被市场所绑架,不是网络文学发展的健康格局。过度市场化,被经济导向完全控制的网络文学能走多远?10年?8年?我不确定。因为它不是以文学质量的提升来创造高峰。文学说到底还是一种精神产品,要能在历史的河床上沉淀下来。但这样的精品力作太少。现在一些当红的网络作家,哪怕住院躺在病床上也得上网更新作品。长期如此下去,会过度耗散作者的想象力,有创造力枯竭的风险。
    湘江周刊: 中国网络文学发展还存在哪些您关注的问题?湖南网络文学在全国居于怎样的位置?
    欧阳友权:网络文学正在快速崛起,从网络文学的生产机制出发,我们已无法完全用印刷时代的文学标准对网络文学进行评价,必须建立起一套新的评论体系和评论话语,但目前这个体系还没有真正建立起来,这是网络文学亟待突破的瓶颈,也是研究基地非常重视的问题。我正在写一部网络文学批评史,基地还将举行网络文学作品研讨,组织理论批评成果评奖等。
    网络文学盗版也是一个大问题。网络盗版太容易,但查处难,维权成本高。有一位网络作家曾在微信朋友圈里透露他的新书要出来,结果三天后就发现盗版的图书上市了。2015年网络文学的市场不足100亿元,各种盗版的损失就有300亿元至500亿元。
    目前的一些网络管理措施当然有利于净化网络空间,但也要注意避免过犹不及。我希望能通过立法而不是仅靠红头文件来规范网络文学。要为网络文学设立一个标杆、一根底线,让写作者有法可依。4月13日,全国政协常委、文史和学习委员会主任王太华率调研组来长沙调研网络文学,我做了一个主题汇报,就讲到这个问题。著名主持人白岩松参加了调研,特别赞同我的观点。
    湖南的网络文学整体水平从全国来说大约处在第五、第六的位置。理论研究湖南走在前沿,湖南网络作家的水平也不错,湖南日报今年开先河聚焦连续报道网络文学湘军,这是一个创举。但湖南没有大型原创文学网站,缺失网络文学的大本营,这是一个薄弱环节。
    人要对自己狠一点,要有再难也要扛过去的意志力
    湘江周刊:网络文学开垦学术荒原需要下什么样的功夫?
    欧阳友权:我自己是一名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发展与变化的见证者。我当知青时,有一次跑了几十里山路借到一本书,没有封面,开头结尾也被翻没了。书里讲一个人周游世界的好玩故事,还有很优美的诗词,我印象很深。1977年我考上大学,有一天去图书馆借了一本书翻开来一看,啊呀,这不就是那本“没皮书”吗?我终于知道了它的名字:《镜花缘》。这样的阅读故事年轻人听起来像传奇,但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走过的路。
    做学问没有终南捷径可走,只有从细处扎实下功夫。在武汉大学读研究生时,我规定自己每天要练笔或者看完150页书,每个假期要读完20本书。读书成了一种信仰,不管它有用无用。我快50岁时,还规规矩矩去四川大学读博士,和年轻学生一起住宿舍,上课擦黑板,给老师倒茶水,早上5点半起来背单词,晚上戴耳机听英语,听睡了半夜醒来耳机还在响。每天不管多忙,博士论文坚持写2000字,哪怕不睡觉也要完成,20多万字的博士论文按时交稿,不满三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人要对自己狠一点,要有再难也要扛过去的意志力。意志力是磨练出来的。我从小喜欢游泳,1994年我一到长沙,就借了一辆自行车骑到湘江边,一看就喜欢上了,决定来湖南。现在我已到耳顺之年,仍然每天坚持去湘江游泳,冬天下雪也一样。前几天游泳时下暴雨,江面上什么也看不清,照游不误。每届研究生我都会带他们去湘江边观摩冬泳,希望能给年轻人一些启发。
    声音
    他不把自己当权威,自认是“教书匠”
    中南大学文学院研一学生 李树
    几乎从上学期到现在,欧阳老师每一周都有学术活动,他戏称自己为“空中飞人”,来往于中国各地,但是他从未缺失我们一节课,也从未指派自己的博士生给我们批改作业甚至授课。我们的每一次课堂发言、每一份专题讲稿、每一篇小论文甚至期末试卷都是老师亲自批改。
    咋一听,这都是小事,但这正是欧阳老师最感动我的地方。老师在网络文学与文化产业两个研究领域都很著名,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多么权威的学者,而自认为是一名有经验的“教书匠”。在当下高校看重科研成果比教学成果多得多的大环境下,老师总是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他一直认为科研成果是一名高校教师的支撑,没有过得硬的科研成果,在高校这个以知识论“高低”的地方,人就很难站得直。但是上了讲台,所讲的每一个字都要对得起自己的学生,这是任何一名教师的本分。
    我总是想,如果易地而处,我会怎样?我肯定做不到。比如每周参加完学术活动后,还要认认真真地参加学生的课堂讨论,要兢兢业业地去批改学生的作业,更遑论老师还有诸如博士论文外审、国内期纸杂志的约稿、自己的科研课题等等。老师从不和我们讲众所周知的大道理,但当这位60多岁的老人每周在你面前身体力行做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一丝疲态。我就觉得老师教会了我怎么做人,怎么做一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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