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谈杜拉斯:悬而未决的激情》玛格丽特·杜拉斯莉奥波迪娜·帕洛塔·德拉·托雷访谈缪咏华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今天我们翻开中国的纯文学期刊,会发现一部新的文学作品一定会带着两个“拖油瓶”,一个是理论家的批评,另一个就是作家的创作谈了。其实,作家们在访谈中仍在继续着他们的创作,仍在讲一个故事,没有任何的遮掩,只不过更换了方式而已。杜拉斯和许多作家一样,总是觉得读者没法完全理解他们,这使她动怒,随之便滋生了解释自己及作品的欲望。她要为自己及作品找到一个原因,于是便有了这本《杜拉斯谈杜拉斯》的书。 访谈的风行证明了一个事实:我们的确甘心被骗,并且急于炫耀自我的忠诚。谎言的出现是片刻的,只需一瞬间,说谎者和听谎者就构成了一个场域,在看似真实的讲述里复制了虚构。杜拉斯如此,那些在访谈中对成功、对创作、对自我、对生命等等侃侃而谈的人皆是如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访谈录是“无聊”的,它适合两种人阅读,一种是研究者,他们不自信,所以需要作者本人的支持并且他们热衷为所有行为找到动机。另一种是窥探别人隐私的“吃瓜群众”,他们关注别人生活的隐蔽之处并且相信那些当事人关于自己的所有言论,像孩子一样轻信真诚。 杜拉斯在中国的流行是必然的,这不仅是由于她笔下那流光一样的中国情人,还因为女性与性的作家标签是今天“文学消费”的重大卖点。事实上,关于女人,男人永远不会懂得她们虚构记忆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因此,任何的出自女性的访谈录其实都可以看作是一部精心编排的小说,何况这本《杜拉斯谈杜拉斯》还是两个女人间的对话。在法国关于杜拉斯访谈的书数目不少,比如米歇尔·波尔特的《卡车》、塞尔日·达内的《绿眼睛》、热罗姆·博儒尔的《物质生活》等,但本书的特殊之处在于作者不仅关注杜拉斯特定时期的思想和创作,更是对批评杜拉斯的若干言论和其一生的生活与创作的整体脉络有所整理。这位意大利的作者又以对话问答的方式行文,为读者展示了一个完整又全面的杜拉斯,本书的优势就像当初将意大利语的原著翻译成法文版时,译序中对其他访谈的批判一样明显:“与本书作者利奥波迪娜所采取的对话方式不同的是,法文访谈往往都紧盯着某本特定的书为主,要不就是跟杜拉斯谈她的生活、作家生涯。”在本书中,童年、文学、激情与女人的话题让杜拉斯活成了她想象的样子,这也是她电影的观众和作品的读者所想象的杜拉斯。这要归功于杜拉斯对回忆的精简与抽象。 杜拉斯说: 大家总是指责我,说我疯了,不合乎逻辑。杜拉斯的话是真诚的,至少她的作品可以证实她所受的指责是真实的。稍微有一点阅读杜拉斯经验的读者就会发现,在杜拉斯的作品中有一系列的“疯女人”形象。这让我想起了勃朗特姐妹,在《简爱》中被关在阁楼上的疯女人和艾米丽笔下暴风骤雨的疯狂。但杜拉斯笔下的疯女人是极为安静的,既不是夏洛蒂笔下的那种畸形的疯狂也不是艾米丽笔下狂野的疯狂,就像《毁灭,她说》中不知疲倦的伊丽莎白一样,杜拉斯笔下的疯女人始终在病房里发呆。《劳儿之劫》《副领事》《英国情妇》及《爱》中都有疯女人形象,那些疯女人都像极了杜拉斯:乖戾,做作,虚荣又孤独,疯狂,安静。你难以走近杜拉斯,因为她说:你们是病人。(《毁灭,她说》)杜拉斯的小说被批评为“重复”,这和她对殖民地、政治、性、爱情等的反复叙述有很大的关系,她把小说当作是对想象的叙述,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言:叙述是一种回忆,也就是一种概括,一种简化,一种抽象。(米兰·昆德拉《帷幕》)杜拉斯把她关于童年和生活的所有记忆简化了,简化成了疯狂、激情与孤独,并在她的小说与电影中不断强化。然后,杜拉斯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能完全代替她自己的符号。阅读她的作品就会发现,“杜拉斯符号”便是自传性,在杜拉斯的小说与电影中永远都游荡着杜拉斯的灵魂。杜拉斯用她的作品借助想象把自己强化成了我们所认识的杜拉斯,但这也许不是杜拉斯本来的样子。这让人想起一位批评家说过的一句话:女人在写作时只想沉浸在她的想象里,她想象过去也想象未来,甚至现在。 所有的这一切杜拉斯都通过偷窥来完成,在《毁灭,她说》中偷窥是作品中人物首先存在的方式,在《英国情妇》中则是读者的行为。杜拉斯让她笔下的人物不断地说话而不是行动,于是所有的故事都在被讲述,读者便成为对话以外的偷窥者,既没有发出任何的话语也没有见证任何的事件,而是偷窥了对话双方。在杜拉斯的作品中,偷窥是一种常态也是存在的方式。杜拉斯说:观看这个世界,就是我在世上的职责所在。“看”的行为在杜拉斯的小说与电影中都十分重要,《广岛之恋》开始时打断的视觉化观看便是其中之一。这种偷窥也许解释了杜拉斯对自己小说中“缺乏”的认识,“缺乏秩序,缺乏中心,缺乏一个无可救药地被切断联系的‘我’,可以找回自我的那个中心。”或者说,杜拉斯始终躲在圆形镜头的背后,在镜头前的杜拉斯是缺乏的。 《杜拉斯谈杜拉斯》这本书以杜拉斯和作者之间的对话为形式,暗藏着问与答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存在着三种权威:第一种是杜拉斯对作品的权威;第二种是问话者对读者的权威;第三种是作者对杜拉斯的权威。杜拉斯在本书中对她的大部分作品包括小说、戏剧和电影等作了解释,她的解释构成了对杜拉斯作品的权威并剥夺了其他人理解作品的权利。比如我对《毁灭,她说》的理解是在精神病院中四个人伪装的正常生活,但这和杜拉斯的解释至少在侧重点上是完全不同的。而作者对杜拉斯的询问将读者引入了她的陷阱当中,读者不得不根据作者的思路及判断去理解杜拉斯。第三种权威看起来很不合理,因为似乎更合适的是杜拉斯对作者的权威,这是表面的。因为在作者与杜拉斯的询问与回答中建立了一种微妙的关系,即杜拉斯必须为作者的问题制造答案。在这个过程中杜拉斯被迫说谎,说谎是无意识的,或者至少是对自己进行了过度的阐释。因为没有人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确实的原因,所有的原因都是被强化的,这源自于解释自我的动机。 作为访谈这是不可避免的。本书中关于男人与女人的论断是十分有趣的,因为它带有杜拉斯特有的专制。阅读杜拉斯不应该始终用严肃的态度,因为杜拉斯会将这部分读者带进阴暗狭窄的巷道里。关于伟大的作家的认识,杜拉斯与伍尔夫及科勒律治的认识相同,认为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的。基于此,我想,对杜拉斯的认识也应该跳出她女性的性别。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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