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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2)


    这个洞,无常叫它葫芦洞,无常通常只在葫芦的大肚子里活动。自47年前无常发现它以来,这个葫芦肚子便成了无常和尚的另一个母腹。它以它的静穆、深邃和庄严孕育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佛门弟子。这个弟子年少时曾是个无赖,他甚至有杀母的念头。后来,在一个距今已相当遥远但在当时却绝对新鲜的日子里,他被高僧点化,于是誓志皈依三宝。当法号无常的那个青壮汉子素衣芒鞋地踏破一春的寂静,来到这山洞前时,无常的心便成了一点萤光,悠悠地飞往青藤掩映因而愈加深不可测的洞口,灵魂的暗室似乎因此袅起了一丝佛的灵光。
    无常住进了葫芦洞。
    这一住就是47年。这47年间,他不但没下过山,甚至连那道涧都没有跨过。由于长年累月吃野果树根,无常日渐孱弱,偶尔临涧自照,竟有隔世之感,但也就此明白,此时的无常是真正的无常了。
    无常无疑是个野和尚,可他的礼佛之心,却世间罕见。这罕见不单单因了他的坚决,更在于他的独特。
    不识字的无常决心用自己的血液当墨汁来抄写全套《大方广佛华严经》。这套经书是点化他的那位高僧赠馈给他的。高僧圆寂前目光一直落在那套生绢订成、撒了金粉的经书上,神情圣洁而又幸福。尽管无常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他每日摩挲经书时,却能从中体味到心灵的震颤。那种震颤令他善良令他宽容,他于是明白高僧以前为什么会用那样的虔诚来诵读经文了。
    无常坐在那块已经磨得非常光亮、润滑的青石板上。趁着最后一点余光抄经书。他先用银针将左手的食指刺破,尔后用右手拇指猛掐一下,将血挤出,这才用高僧留下的狼毫笔调上金粉,在细白的绢布上慢慢地摹着。他摹得相当仔细,也相当的像,有时打开写好后又被卷起的那匹绢布来看,他自己都有些迷惑。他想他和高僧已经越来越相像了。有时他甚至会以为自己就是那位几十年前就已羽化的高僧。这种感觉使他觉得强壮,便连皮肤上已经溃烂的针眼也似在刹那间愈合了。
    佛其实并没有躲着供着,香火只是俗人送的礼物。真正的佛站在善人的心里。佛是使人向善的。善人是佛的凡胎肉身。
    几十年前一个萤火乱飞的夏夜,高僧仰望星空如是说。
    现在,无常也这样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夜,已经真正的来临,没有星,没有月,天空暗蓝得令人想流泪想说话。无常摸着身上披的破烂葛衣,第一次觉得也许用写经文的绢做衣裳可能穿得更舒服些。只是这个念头一涌上来,无常就将其扼杀了。为此,他将惩罚自己禁食两天。他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47年来,他的定力已长进到旁人难以企及、难以理解的程度。有一年春天,一条蛇顺着脚往他身上爬,他眼都没眨一下,后来那条蛇又绕过他的脖子顽皮地从背上溜下,他回首时看见了那条蛇铲子一般的头,于是无常笑了。
    可是此时此刻,无常却在为一种声音所烦恼,以往山涧的噪声在他是入耳不入心的。无常觉得礼佛已使他逐渐接近神了。然而,今天这是怎么了?洞外哀婉柔细的哭泣声虫子似的啮咬着他的耳膜心房,让他感到隐约而尖锐的痛楚。无常拿针的手已经开始抖动,好不容易戳进肉里去了,却不见血出来。在他抄经的几十年间,这可是头一次遇见的稀罕事,他转而用针刺手腕、舌尖,均如此。无常以为是针钝,便凑近纱布裹住的萤囊,绿莹莹的光里,银针闪烁着眩目的光芒。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