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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伦理道德的文学观照


    中短篇小说集《遍地香草》是漠月近年来小说创作的新收获,其中收录了作者创作中自以为得意的篇什,比如《老狐》和《遍地香草》等。读过这些篇什后,我认为漠月有理由为这些作品得意。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作品引起的好评和反响,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作品打破了西部作家特别是宁夏本土作家的“乡土诗意”,或者说挽歌式乡村叙事的思维定势和创作惯性,而是以丰富的想象力和富有特色的本土话语,直面现代工业化迅猛发展之后,西部乡村作为“荒野”的最后存在,遭遇现代文明侵入,家园被毁的现实。作者通过乡村小人物的无力反抗,通过人与动物紧张的生存关系,通过对大自然母亲的体认与理解,表达了对生态危机的反思与担忧。
    漠月生于内蒙古阿拉善盟,虽然这里有美丽富饶的通湖大草原,但也有令人生畏的巴丹吉林、腾格里、乌兰布和等大沙漠。并且,近年来因人为因素,特别是现代工业化进程中人们对自然资源的无度开发,土地沙化,草场荒芜,那里的环境不断恶化也是不争的事实。作为一位在那片土地上生活多年的作家,他对那里的历史和现状有着深层的了解和体认,让他不能释怀的正是现代工业化和城市化浪潮下那片土地上发生的生态危机,这些决定了他创作的重心聚焦于那片让他魂牵梦萦的土地以及那里的父老乡亲。他必须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不断地观照那里的变迁。
    《老狐》写了猎人喜顺老汉与老红狐的故事。老狐、猎人与荒原三者之间构成了小说的“在场”。在荒原之上,老狐和猎人的生存和死亡,这一对矛盾冲突,构成了小说内在的逻辑起点。作为小说背景性存在的漫水滩,早已被频繁涉足的人类掠夺性经营,被干旱风沙肆虐,千疮百孔,残朽衰败,草木凋蔽,一片荒芜。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与狐都在为生存作着最后的抗争,在这里,猎人与老狐的尖锐冲突,其实是人类与大自然矛盾冲突的一个隐喻。老狐和猎人都是生态恶化的受害者。喜顺老汉作为漫水滩的猎人,用一杆老旧的猎枪打出了威风。他有一个理想,就是猎杀一千只红狐,他已经猎杀了九百九十九只,离理想中的目标只差一步之遥。但在喜顺老汉与狡猾的老红狐无数次斗法的过程中,他心力交瘁。喜顺老汉是一个宿命论者,他自知狐狸是禽兽里古怪的精灵,迟早会报复他。他杀了那么多红狐,他知道自己的罪恶。特别是当老红狐光顾他的屋子,打碎他的碗盘、撕烂他的被褥、吃掉他的獾猪油,并且把臊尿撒在他的羊毛毡上时,他的屈辱和愤怒达到了极点,当然,他的绝望也达到了极点。最后,喜顺老汉把老猎枪对准了自己,这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如果说是因为绝望,还不如说是他完成了自己灵魂的救赎。动物的神性,促使人对自己的罪恶进行反思,最终完成了灵魂的自救。《老狐》写得节制而悲壮。作者把二者为生存展开的较量,演绎得严丝合缝,惊心动魄,推向高潮。特别是写喜顺老汉与老红狐的坚执对抗,画面感很强。这让我想到了黑泽明在电影《隧道》中的一个情节:一个军官与阵亡将士的对阵,是何等的沉默而坚执。生存还是死亡?生命的临界状态,让人尤为震撼于这样的对阵,进而凸显生态危机的深刻寓意,从这个短篇可以看出漠月的功力。《遍地香草》写的是十年九旱的阿拉善盟大高原上,只有雨水的滋润才会带来遍地香草,那是漠月的生态美学。漠月通过小男孩林子对“遍地香草”的渴盼——那个盼了十年才在野草滩上出现的盛景,隐喻渴望回归人类精神家园的努力。这里,长满丰茂香草的大地,就是孕育生命的母体。漠月的生态大地意识,就是他的生命意识,更高层次上也就是他的哲学意识和人类意识。他不断地在大自然中寻找着生命的源泉、失落的智慧和同情之心。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遍地香草》完成了作者作为一个“自然生态朝圣者”的精神皈依,完成了自己的精神还乡。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在《人类与大地母亲》中写道:“如果克服了那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人类则能够使她重返青春。”作者寄希望于这样一个“遍地香草”的理想世界早日出现,人类才能够找到自己的乐土,并在其上生息繁衍,生生不息。书中还有《孤树》《少年与猫》《野驼》《夏日的草滩》等篇什,使漠月的生态价值伦理在小说挑战人与动物的生存伦理中被不断地强化,带给人的是关于生存、命运和死亡的哲学思考。
    生态文学古已有之,回溯中国几千年的文学书写就会发现,对自然环境、对生态的书写在古代的诗词歌赋之中均有佳作。但那时的生态文学是建构于农耕文明的基础之上,大多是歌咏赞美寄怀之作。而现代意义上的生态文学,或者说文学中对生态环境的观照和书写,是现代工业化迅猛发展之后人类对自身生存危机体认和反思的结果。这些作品一反传统文学中“自然”被借用的状态(要么是文人骚客抒情言志、感时伤怀的工具,要么是咏史怀古、气氛渲染的“用物”),而是确立了自然生态的主体性地位,以自然生态的“在场”去展示工业化之后、人类中心主义和工具理性时代,技术“座架”一切、人与自然生态的尖锐对立所导致的人类深刻的生态危机,从而呼唤生态伦理道德的重建。《遍地香草》中大部分篇什的主人公都是底层的牧民、猎人、妇女、儿童、老人……这些底层小人物与生活的那片土地贴得最紧,因此对那片土地上的变化感受最深。虽然这些小人物的故事各不相同,但他们构成了一个整体,共同见证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瓦解的历程,反映了人类深刻的生存危机,其价值和意义值得肯定。
    (《遍地香草》,漠月著,阳光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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