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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闲话


    
    东君 原名郑晓泉,1974年出生于浙江温州。以小说创作为主,兼及诗与随笔,偶涉戏剧。若干作品曾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花城》《大家》《作家》等刊物发表,多次入选年度选本,并有作品译成韩文、英文。曾获第九届《十月》文学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第二届郁达夫小说奖等。另著有小说集《恍兮惚兮》《东瓯小史》、长篇小说《树巢》。长篇小说新作《浮世三记》由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10月出版。
    一直以来,我都无法利用边角料的时间来写作,我需要一整块时间。而且这一整块时间主要是用来发呆、睡觉、来回走动,但无所事事中我又是有所等待的,我会选择最好的时刻写下一点东西。另一方面,我总是尽量躲避那些貌似关乎写作、实则与写作本身不太相干的事务。比如网络评选、征文比赛,避之则吉。我以为,一个写作者应该保持一种与外在世界隔一点、然而又能从中求得自适的消极状态。我不能说自己对日光之下的新事物无动于衷。但我向来对新事物的接受速度要比常人慢得多。我买来的新书,通常要在架上放上一阵子才会拿起来读;新作也要在抽屉里放上一阵子才会拿出去发表。另一方面,我确乎觉着自己身上带有几分难以摆脱的老气。我在日常生活中喜欢旧物的温情、旧闻的逸趣。闲来无事,居然会翻一些旧书,临一些魏晋碑帖,莫名其妙地醉心于宣纸的古意。也不免怀点旧,写点童年往事。纸上一堆废话,不过是出自穿衣与吃饭间寄寓的一片闲情,淡然出之,没有大喜或深悲。这类文字,近两年竟有点多起来了。至于这本题为《浮世三记》的小书,虽则是多年以前写成的,但彼时心境与现在相仿佛。
    《浮世三记》酝思已久,写作进度偏于缓慢,有点像打太极拳,看似不出力,实则下了点暗劲。第一卷是8年前写的,第二卷是5年前写的,第三卷则写于3年前,我写了一部分,舍不得过早写完,放在那里,就去写一些别的东西。这种散漫无序的写作状态也很合我的性情。这三卷,可分可合,贯穿其间的,不是一条故事线索,而是一种气息。出单行本时,浙江文艺出版社的项宁女士把样稿寄给我,嘱我再作校阅,我又因此重拾旧作读了一遍,觉得它越来越不像一部小说——我向来不太喜欢读那种太像小说的小说,正如我不喜欢那种太像诗歌的诗歌、太像散文的散文。在我感觉中,好的小说必须有一股气息。这股气息来自繁杂人世,没有火气,自然是好,但不能没有烟火气。那一点人间烟火,与地气相接,成就了小说的世俗气味。入世愈深,出世的味道才会愈浓。我要的,就是这种味道和它带出的气息。在我所有的小说中,《浮世三记》庶几近之。我以为。
    很显然,我的写作进度会越来越舒缓,正如河床浚宽之后,流水的速度必然减缓。我常常告诫自己,要敬惜笔墨,不要再由着性子写了。因此,我有意给自己的写作设置了一点难度,让文字里尽可能地出现一种凝滞的流动。有时候,明明一段话可以一气呵成,我却故意延宕着,不致下笔潦草。让思想沉下去,沉下去,等待水静心清那一刻的到来。是的,早些年我很喜欢那种略带飘忽的文字,而现在更倾向于沉静的文字。我认为,好的文字背后必须有一种撑得住、留得下的东西,比如独立思想、个体经验、生命能量。一个作家做到了这一点,其文字无论是直掳血性,还是托诸隐喻,都能让我们看到生命的丰盛与荒凉。
    我说过,我是一个性情迟缓的人。想写出大部头作品的夙愿也因了自己的懒散迟迟未能实现,这反倒让我可以退求其次,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坐下来打磨眼下那些或许不太成熟的作品(包括已发表过的作品)。总觉得,一些词语经过时间的淘洗,为我所用,必然带有我的气息。这就像长时间揣在口袋里的硬币,掏出来之后必然会带有个人的体温,只有那种刚刚揣进口袋就立马掏出来的硬币才会散发出一股冰冷、陌生的气息。因此,风格求变,文字求新,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一般来说,我每隔四五年左右,就会在写作风格上作些细微的调整。10年之后,15年之后,我会写出怎样的作品自己恐怕也不得而知。这就是写作给我带来某种隐秘快乐的原因之一。
    四十初度,如同经历长途跋涉之后突然置身异乡,徒手徒步,难免不惑之惑。如果文字可以对抗时间漠然的消逝,那么我仍将借写作一途穷尽一生。我相信文字的水滴可以穿透石头般坚硬的现实,深入人心,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一点点温润。就是为了这一点信念,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来慢慢打磨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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