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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节选)(3)


    可老杨头儿没有这样的感觉。据说他从小就喜欢京戏,经常跟着他爷爷到虎坊桥的湖广会馆去听戏,什么谭鑫培、余叔岩、梅兰芳这些大家的戏,他都看过。总之,从身世和所受过的教育来说,老杨头儿应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旧人”。一个活在现代社会里的“旧人”,他的言行难免会让人觉得古怪。有时候,他一个人半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样子像是睡着了,在一种老年人“半阴半阳”的状态中,他的嘴里会突然哼哼呀呀地唱出几句古戏:
    你孩儿到江东
    旱路里摆着马军
    水路里摆着战船
    直杀一个血胡同
    我想来
    先下手为强
    虽说是个“旧人”,总的来说,老杨头儿也算是个与时俱进的老人。他不仅喜欢看报纸,听广播,还喜欢对一些时事进行预测和点评,而且常常一语中的。比如,前不久,根据对北京申请承办奥运会的情况推测,他说这次北京肯定能赢!果然,两天之后,萨马兰奇就在莫斯科宣布:北京成为2008年奥运会主办城市。这么大的事他能预测得特别准,真是让人佩服!难怪胡同一些老街坊都在背后里叫他“杨半仙儿”。
    不过,老爷子毕竟是个“半仙儿”,有些事情,也有看不清、说不准的时候。
    这次他就错了。
    当时听了我关于拆迁的问话,他依旧是慢悠悠地揉着手里的两枚核桃,安详而自信地告诉我:那条胡同拆不了。其理由和赵公安说的差不多,只是最后他又多了一句话:“您放心,狼来不了。”
    没想到,狼还真的来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一纸拆迁通告突然贴在了胡同里,邻居们这才炸了营。这种几辈子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把他们平静的生活一下子搅乱了。那几天,胡同的人像是被这件事激动着了似的,又真的像“如鼠失窟”一般,整天聚在一起,吵吵嚷嚷,议论纷纷。每个人发表的意见都不尽相同。有的说,这个破房子夏天漏雨冬天透风,早扒早利索;有的说,房子再破,也是祖上留下来的老宅,说扒就给扒啦?一向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宝堂也说话了,他的看法很实际。他说:“扒,是早晚的事儿,社会要进步,城市要发展,北京还要开奥运会,这些老掉牙的房子不扒哪行呀。但是光说扒不行,得拿好钱来,掂银子!”
    前不久,宝堂的鸭子死了。现在,他肩上仍然扛着那只乌鸡,那种一脸严肃的样子,既滑稽又有趣。
    对于宝堂的话,赵公安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生气。
    他用手指点着宝堂:“你丫说话不走脑子!这是钱的事吗?这是皇城根儿!是王府井!知道吗?他拆了你的房子,就是给你个金疙瘩,还能让你搬回来住吗?开玩笑!我要是搬,我是孙子!”
    就在胡同里议论纷纷的时候,我妻子也着急了。
    她说:“那咋办,还得找房子?”
    我说:“不找房子住哪呀,找呗。”
    其实,比起我最初租房时的困难,这时候的北京租房已经很容易了。随着外地人接连不断地涌入,许多北京人在经历了一段极其复杂的心理过程之后,观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在许多人看来,对于外地人那种带有侵略意味的冲击,与其阻挡而又抵挡不住,莫不如顺势而为更实惠些。因此,一些胡同里的居民把属于自己的空房——临街的一面,开窗扒门,改头换面,纷纷对外出租。自己却直往院子的深处后退。直到把后来扩张出的厨房重新挪回住室,把破烂卖掉,腾出库房,租给外地人居住为止。如此,这些古老的胡同便有了新的意义。一些天南地北的外地人,在新的历史潮流中,一拨儿又一拨儿地来到这里,安营扎寨。他们有男有女,操着不同的乡音,做起了各种各样的小生意:餐馆,熟食店,美发屋,小卖铺等诸多行当,你拥我挤,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在整个北京城,哪怕是一条很小的胡同,只要有了外地人,很快,就会呈现出一种貌似杂乱的繁荣。
    有趣的是,就在这些外地人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投入到都市生活的同时,胡同里的居民却安然若素。作为这个城市几百年沉淀下来的历史,或者说历史的一个缩影——那些活着的老北京,仍然保持着一种“根儿”文化上的端庄与从容。他们固守一隅,按着自己传统的方式生活,做着他们自己习惯于做的事情。只是,胡同里原有的清净已荡然无存。在这里,你会经常看到,一些乡下的小青年,男男女女,仨一群俩一伙地走在胡同里,全然没有我最初来到北京时的惶恐与敬畏。他们衣着鲜活,发型怪异,南腔北调,连说带笑,招摇过市。那种无拘无束的放松状态,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城市的主人。有一回,就在甲32号院门前,我眼瞅着俩小伙子在撕皮掠肉地闹。闹着闹着,扑棱一家伙,差点把赵公安的茶罐子给踢翻了,气得赵公安“嚯”地站起身来:“想干啥呀这是!啊?”
    “不想干啥”的已经跑远了,一拐弯就不见了,赵公安还站在那里,梗着脖子骂了一句:“什么素质!”
    没素质的人的确烦人。他们这种不讲规矩的行为也是被城里人一向看不惯的。有人说城里的高楼大厦都是乡下人所建;胡同里的那些老北京却坚持认为,城里的坏事儿都是乡下人干的。但不管怎么说,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城里人和乡下人之间,已经越来越难解难分。城市对于乡下人是既排斥又依赖,乡下人对于城市则是既厌恶又向往。这是个矛盾。能促使这种矛盾得到和解与统一的,则是相互之间的利益。这两年,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尽管城里人从骨子里排斥乡下人,但“院内有房出租”的小广告却越来越多。就说我们院吧,门洞旁边有间空房,自从我住进来之后一直锁着。据院里的邻居说,房主是个有钱人,还是一个什么公司的小头头,几年前就搬到楼上去了,此后那间房子一直空着。当时他曾跟院里的邻居说,他的房子即使借给城里人当狗窝,也绝不出租给外地人。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深刻原因,竟让他如此愤怒而有力量地痛骂外地人。但是社会在变,人的观念也在变。事实上,仅仅是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对外地人的那种仇视心理就完全变了。他不但把房子出租给了外地人,而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换了两拨儿房客了。
    头一次是一对夫妻。男的三十多岁,女的二十岁出头。据说两个人同在一家西餐厅里工作。自从他们搬到这个院子之后,我和他们从没有过交流。院里的邻居大概也没有吧。他们每天都回来得很晚,第二天什么时候去上班,也没人去留意。但时间不久,李大妈却发现他们不是夫妻!原因是,跟着那个男人回来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人,有时候是那个胖子,有时候又换成个瘦的。
    “您说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啊!”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