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之“芝麻”与“西瓜”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6:11:03 光明日报 王国平 参加讨论
一 汪曾祺对惯常意义上所谓宏大、辉煌、壮丽的东西好像不太感兴趣,甚至有些犯怵,无从下手。 1987年他曾到芝加哥,看了西尔斯塔,当时的世界最高建筑,103层。在次高建筑“96层”喝了一杯威士忌。他在给夫人的家信中说:“芝加哥在下面,灯火辉煌。看了半天,还是——灯火辉煌。”无话可说了。 到纽约,看自由女神像,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如果要就近看,得坐船,来回两个小时,“不值得”。时间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就近看,也就是那么回事”。 《故乡的食物》,论及老家高邮的特产双黄咸鸭蛋,很实诚,“味道并无特别处,还不就是个鸭蛋!只是切开之后,里面圆圆的两个黄”。还说自己的家乡水产丰富,鱼之中名贵的是鳊鱼、白鱼、鳜鱼,虾有青虾、白虾。蟹极肥,“以无特点,故不及”。 你名贵你的,于我何干。 在福建,听说东山的海滩是全国最大的沙滩。《初访福建》中感叹一声,“果然很大”。但也就这般了,“问我有什么印象,只能说:我到过全国最大的沙滩了”。再挤牙膏似的,挤出这么几句,“我对海没有记忆。因此也不易有感情”。没有更多可说的了。 在泰山脚下,他彻底蒙圈了,有些不堪重负。《泰山片石》,他坦言:“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我对泰山不能认同。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有点格格不入。” 他似有道家风骨,守柔,尚雌。 大与小,上与下,多与少,强与弱,石头与鸡蛋……若要投票,理智与情感都牵着他走向后者。 “将军赶路,不追小兔。”这当然是对的。但汪曾祺不是“将军”,只是个“新兵蛋子”。更准确地说,就是个“炊事员”,而且是给大家改善伙食、专职“追小兔”的那一个。 他准备给瓢虫写篇文字。生活阅历告诉他,瓢虫分大害虫、大益虫两类,就看鞘翅上有多少黑点,也就是昆虫学家说的“星”。 他写信给老友朱德熙,说自己迟迟没有动笔,原因是记不清害虫、益虫背上各有多少星。随即,开始求助了,“你附近有没有治昆虫学或‘植物保护’的专家?能不能为我打听一下?”还要“得寸进尺”,痴痴地想望,“如果能找到一本或一篇附图的瓢虫著作来看看,那才好”。 对一只瓢虫,这么用心,都有点婆妈了。 他还给黄裳写信,谈自己在天津的观感:“各处走了走,所得印象第一是这里橱窗里的女鞋都粗粗笨笨,毫无‘意思’。我测量一个都市的文化,差不多是以此为首项的。” 这是个专注“芝麻”而不太顾及“西瓜”的人。 博尔赫斯说:“我只对平凡的事物感到惊诧。” 平凡的事物,多是“芝麻”。 有个网络作家叫“八月长安”,她说自己写的都是芝麻大的小事,“在当年,我的天空很小,目光很短,所以,芝麻很大”。 汪曾祺的天空一直很大,目光也远,他也知道芝麻很小,但性情使然,多数时候还是把心思放在“芝麻”上,乐陶陶。 西尔斯塔、自由女神像、东山海滩、名贵特产,于汪曾祺而言,是无法接榫的。没有动机,没有触动,没有燃点。尽管都是“大西瓜”级别,那又如何?还是个无动于衷。 法国传记作家阿兰·维贡德莱著有《杜拉斯传》。他说杜拉斯讲过一个故事:有位画家,画了海上的一艘小船。后来感觉不满意,就动手改了,把画的整个空间全都让给了小船的帆,“于是,帆占据了一切,占据了大海、天空和风”。 汪曾祺也是只关心“帆”的人。 他不是一个有志于造大船、行远洋的人。 倒是细小的东西,合乎他之气质与趣味的东西,他不惜耗力,细细端详,静静打量,有耐性,一颗“芝麻”能玩一年。 反正“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着什么急。 他跟阎肃一起弄过剧本。阎肃有一首《雾里看花》,“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汪曾祺就有一双慧眼,也是锐眼,把一颗“芝麻”都能看个通透、真切、囫囵。 所谓“工匠精神”,大体如此吧。 知父莫如子。《老头儿汪曾祺》,他家三个孩子合写的。说及他在西南联大学习英文的经历,发现当年“老头儿”懂的英文全是一些“犄角旮旯”的东西,与正课全无关系,“他觉得好玩,于是就记住了”。 汪曾祺是一个善于用边角料设计漂亮衣服的裁缝。 进一步说,汪曾祺是一个能把“芝麻”真真变成“西瓜”的魔术师。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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