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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披霜沥雪灞桥柳 高天厚土白鹿文


    《白鹿原》发表至今,其经典品相已经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认同,那种带着浓郁的泥土气息的文字,那种渐次铺展开来的宏阔、深厚的史诗风范,那些如万峰耸立、层峦叠嶂的人物形象,乃至那些人物神秘莫测、百转千回的命运轨迹,处处都在昭示着一种大家气度。《白鹿原》之于陈忠实,有时会让我联想到《春江花月夜》之于张若虚,有一点“孤篇横绝”的味道。也许这样的类比不大恰当,但在陈忠实的一生里,《白鹿原》的确是一种巅峰的绽放,是一种极致的呈现,是一个寄命于文字生涯的农民作家毕生心血之所寄托。
    陆放翁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但“天成”的文章并不会光顾无准备的头脑,只有苦心孤诣之人,才能妙手偶得。陈忠实创作《白鹿原》便是一片苦心孤诣,他放着西安的房子不住,沉到乡下,蛰居于老家宅子中,案上尘生,窗间影满,焚膏继晷,宵衣旰食,写了整整四年。四年磨一剑,一剑便已不朽。那些闭门写作的日子里,白鹿原在他的脑海里日夜盘桓,那里是传说中的白鹿出没之地,是汉文帝的藏陵之所,是大将军狄青屯兵结寨的地方,也是他小时候割草逮蚂蚱、成年后种麦割麦看社火的亲密乡土。他对白鹿原上的浮世悲欢、爱恨情仇有着最为蚀骨的了解,他甚至无须刻意地去体察写作的对象,因为他本身就呼吸在这对象之中。
    很多人在回忆中都谈到陈忠实的农民本色,这在他是一种最独特也最宝贵的气质。陈忠实与身边的生活、脚下的土地、四季的草木始终保持着一种血肉般的感性联系,他写作之余的休息方式就是在自己的二分地里挥镢把锄,或者坐在田间地头跟农民兄弟抽烟聊天。他也会去灞河岸边散步,却生不出才子雅士们赏山阅水的情致来,他看到的是田地里忙于农事的男人和女人,是沙滩上割草放羊的孩子。陈忠实没有丢失农民本色,他眷念着那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土墚,亲近那从地皮里冒出尖来的嫩黄的包谷苗子,发乎本能地做着接通地脉的努力。这使他的《白鹿原》即便融汇着从肖洛霍夫到米兰·昆德拉的种种影响,却自始至终散发着一种难能可贵的源于中国田野乡间的浑厚之气。
    陈忠实关于《白鹿原》的言说中,有两句话最让我心有戚戚。第一句是他说写《白鹿原》就像蒸馍,馍没熟之前最忌揭锅盖,那样就会“撒了气”,所以他选择沉思默察,暗自精进。我感觉这句话不只是一位作家关于创作方法的夫子自道,更有点像对于天地规律的真诚体认。第二句话众人皆知,他在《白鹿原》创作之初,就说要写一本“垫棺做枕”的书,这话则流淌着一种不甘平庸的生命意识,印证了文学乃是他所认定的投命之处——他最终实现了自己的誓言,以一部文学名著赢得了“生前身后名”。陈忠实哀荣极盛,很多读者千里迢迢赶去吊唁,对一位当代作家来说,这是少有甚至罕见的。今天我们在这里纪念陈忠实,不仅仅是向一位“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伟大作家致敬,更是因为他的人品与文品可以给我们不断地带来鼓舞与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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