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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 叶:求是实事


     
    想起钟求是,浮在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和他认识10年了,真快。余华曾经在一篇名为《关于时间的感受》的随笔里以颇有些撒娇的语气这样写道:“这是时间对我们的迫害,同样的距离,展望时是那么漫长,回忆时却如此短暂。”——我也是广大被迫害者中的一员。为了不让自己不爽,也为了让自己少发那些矫情的感叹,平时我有意回避这种被迫害的感觉。但是迫害就是迫害,不是你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啊。
    2004年春天,我和钟求是相识于鲁迅文学院第三届高研班,在一起同学了四个半月。理论上是四个半月,除去节假日、课休和私人时间,我估计同学们实际上在一起也就两个月左右,尤其是男女生不在一个楼层,相处也就更少。不过我窃以为钟求是应是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几个男生之一,这么说的根据只有一个:我和他都常常待在电脑房里。那时候的鲁院还在东八里庄,最高层五楼除了大教室就是电脑室。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不把电脑分配进每个人的宿舍而是集中在电脑房里,反正很多同学都有笔记本电脑,去电脑房的没有多少,寂静得很。我和钟求是常常一前一后坐着,啪啪啪地打着键盘,偶尔休息的时候,就说一会儿话。多半是我找他说话,他一直都很安静,话不多,和女同学的话就更少,我若不主动,他恐怕连一句话都没有。我那时候刚开始学写中短篇小说,特别喜欢兴致勃勃地和人讨论分析小说问题,逮住一个人就问啊说啊,很多同学都受过我的折磨,钟求是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从不嘲笑和敷衍我的幼稚懵懂,总是非常认真地解答,诚挚恳切,字斟句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忠厚模样总会让我偶尔起一些小小的坏心,想要逗逗他,于是就故意挑一些古怪刁钻的问题和他理论,他回答吃力起来,不免有些磕磕巴巴,红头涨脸,其憨态可掬。末了往往是他淡淡一笑,不再说话。然后我们就继续坐在各自的电脑前,啪啪啪地打着键盘。电脑房里除了我们打键盘的声音就是灯管的滋滋声。——前两天整理书架,发现了他的小说集《我的逃亡日子》,打开签名页,原以为会是他的签名,没想到却是我的。我歪歪扭扭地写着:乔叶,2004年6月。想来肯定是我让他签他不肯,我就签上了自己的。真是无厘头得很。
    2004年7月,高研班结业,他回温州,我回郑州。各居一州,杳无音讯。和钟求是再度联系是在两三年前,他出任《江南》副主编,而我的中篇小说《最慢的是活着》获得了《江南》主办的郁达夫小说奖。我前去领奖,和他自然相见甚欢。之后他又频频向我约稿,电话和短信里都称我为“乔妹”,亲切非常。恰逢我也兼职《散文选刊》的副主编,选刊虽然比不上原创刊物辛苦,却也勉强和他算得上有同道之谊,于是隔三差五便互通消息。我要充满敬意地说:他实在是个非常尽职的编辑,一直尽心尽力地向我催稿。而我一直欠着他的稿债。很抱歉。
    作家去做编辑,最让人担心的事就是耽误创作,好在他没有。《皈依》《右岸》《送话》《第二种诉说》……他的小说一部一部结结实实地呈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听闻他的第一个长篇小说《零年代》获得了“《当代》文学拉力赛”冠军,又听闻他近期获得《小说月报》百花奖、《十月》文学奖等,我真是非常非常为他高兴。借用他的小说《我的逃亡日子》里的一句话“在很多时候,我的力气总是小于愿望”,我觉得,在很多时候,他得到的评价总是小于他的作品。好在文学的本质是长跑,而钟求是无疑是经得住长跑考验的人。
    同学时候读求是的小说,觉得线条也许太过简白,稍显瘦硬,不过读他近年来的新作,这些感觉已经荡然无存。让我特别意外的一点,就是他特别懂女人。《零年代》里的林心,女人的好,女人的爱,女人的愁,女人的怨,女人的疼,女人的狠……他的笔触是那么妩媚、柔软、细腻和体贴,简直是顺着女人心里最微妙的褶皱在流动。《两个人的电影》里,昆生和若梅的情感那么丰满,那么湿润,那么恒久、倔强和纯净,那么旧又那么新,同时又那么撕心裂肺。还有《谢雨的大学》里的谢雨,她的故事如此难堪和决绝,让人心碎。而这心碎又是因了平常,因我们人人都是日子中的粉尘……看着看着,我就会倏尔一惊。同学时候的钟求是是那么淡静呆板,无甚意趣。这些小说却出卖了钟求是的底细:他原来是这样的。我忽然相信了他曾经是特工的传说。他用淡静呆板做掩护,稳稳地把自己潜伏在了生活中,又悄悄地把他发现的秘密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他的小说——他的外在是一道坚实堤岸,严丝合缝地保护着他的内秀,在小说世界里开出一片缤纷烂漫的姹紫嫣红。小说让他深藏的风情有了摇曳的舞台,这个舞台上的所有剧目,他都是别无选择的导演。
    当然,作为特工,因为知晓太多的残酷,他的小说便也常常展示出特工的残酷:《未完成的夏天》里大真在偷窥事件后的惨烈命运,《远离天堂的日子》里把醉酒的父亲钉在棺材里的孩子,还有那个尖刀般的短篇《残酷》,里面的凛凛寒光让我浑身发冷……读着这些残酷,我仿佛听见了钟求是的声声叹息:都是可怜的人啊,都是可怜的人。
    作为一个看够了底牌的人,钟求是知道这个世界无论怎么抓都是一手烂牌。可是他小心翼翼满怀慈悲地打着手中的牌。他面带微笑,心含泪水,目光平和,下笔如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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